聲音出賣了你散文
還沒走到那家公司，遠遠就看見一輛大卡車，貨物堆得很高，上面蓋著墨綠色的帆布，車身又長，像一個龐然大物，緩緩駛入公司大門。與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多分鐘，云朵想等車先進去。
車卻在門口停住了，車頭在門里，車身在門外，就那樣擋在大門口。
云朵走近時看到，司機把頭伸出車窗，就要與車下一個男人在解釋著什么，雖然說的是普通話，卻是帶著濃重的南方方言，云朵一句也沒聽懂。車下，那個穿黑色皮外套的男人本來個子就不高，又中年發(fā)富胖胖的，雙手放在腰間，努力向上仰頭，言語中全是怒火，聲音急促、強悍。他說的是當?shù)胤窖裕贫淠鼙嬲J出來，但是也許是因為發(fā)怒，聲音有些變調，竟然分不清說的是什么。旁邊兩個穿保安制服的人正在勸解，可是雙方各不相讓，好像都在說自己的理由。一個車上、一個車下，兩種方言，像是一場戲。
已經(jīng)過了上班時分，公司里沒有員工出入，整潔的辦公樓與辦公區(qū)很是安靜，省級文明單位自有它嚴明的紀律。公司門前的大路上有路過的行人停在路的一側，向著這邊張望，也有騎車的人停下車，在旁邊觀望。
“各自用方言吵架，也真能想得出來。”這種雞同鴨講式的爭吵，讓云朵覺得很是好笑。
對于吵架、打架等一些可吸引看客圍觀的事兒，云朵從不感興趣，如果不能幫忙調停，就更不能當看客。很多矛盾與問題本來是可以解決的，就是因為圍觀的人多了，矛盾雙方顧及顏面，就非得爭個高下、比個輸贏、論個長短，不然臉上沒面子，下不來臺。原本一句道歉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因為圍觀者的增加，當事人就非得滿足了觀眾的愿望，讓戲越唱越精彩。云朵不喜歡聽到吵架時那種歇斯底里的喊叫，不亞于噪音，污染聽覺。既然是污染，為什么不避開呢？
繞到車的另一側，還好有一個空隙，她側身進了公司。
云朵是被邀請來參加這家公司新產(chǎn)品對外營銷策劃的，同時請的還有其他媒體代表，公司的意思很明確，想集思廣益，聚眾多智慧，通過不同的宣傳方式推出新產(chǎn)品，以期上市后即可達到家喻戶曉，提高市場占有率。這個思路是不錯，而且可以花開兩面，公司與媒體都可以實現(xiàn)雙贏。
營銷部在一樓走廊盡頭，門半開著，繚繞的煙霧從房間擠出來，就像潘多拉的瓶子一樣，讓絲絲縷縷的煙依次向門外飄，再化成一個又一個魔鬼，不知不覺中吞噬著健康。云朵站在門口，透過煙霧依稀看到已經(jīng)有六、七個人，在這間并不寬暢的辦公室里。男士們有的在抽煙，有的在看報紙、玩手機，唯一的一位女士坐在電腦桌前，好像在上網(wǎng)。辦公桌前沒人，沒有見到公司營銷部主任。
“請問，韓主任去哪里了？”云朵強忍嗆人的煙霧，微笑著問。
房間里幾個人抬起頭向門口看了一眼，立即又收回目光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一位中年男士吐一口煙圈，直截了當?shù)鼗卮穑骸安辉冢h室了。”聲音中有些不耐煩。
“哦。那我到外面等他回來吧。”房間里的煙霧實在令人窒息，云朵說完轉身想退出，又有一個聲音在背后響起：“你也是來參加營銷策劃的吧。你是不是云朵？”
轉身，隨著聲音的方向，云朵看到靠窗戶的沙發(fā)上坐著一位年輕男士，灰色西裝，面容瘦瘦的，手中拿著一份報紙，示意云朵坐下。云朵覺得他似曾相識，卻想不起來名字。只好向他點點頭表示感謝，猶豫了一下，還是坐到了門口的一個椅子上。
在煙霧不斷上升又落下的房間，云朵還是沒有忍住，接連咳嗽了幾聲。穿西裝的男士友好地提醒：又多了一位女士，咱們還是別抽了，半小時不到一盒煙沒了。
云朵對他笑笑，沒有說話。
“你想不起來我是誰了吧。提醒你一下，去年的那個外商投洽會，你提問時，我英語翻譯。”
經(jīng)他這么一說，云朵的記憶恢復到了那個場景中。當時，她也只是驚訝這位臨時翻譯英語竟然如此流暢、聲音富有磁性地動聽，卻真是沒太注意他的長相及衣著。也許很多時候，人的聲音也是名片，遠比相貌、衣著要真實得多。
旁邊有位人遞上名片，云朵雙手接過，說了謝謝，對他想要回贈名片的要求歉意地說“不好意思，名片沒帶”。其實，云朵根本就沒有名片，辦公室多次統(tǒng)一印制名片，不外乎寫上職位、姓名、電話什么的。云朵沒印名片。認識的人用不上名片，不認識的人如果想認識，也用不上名片。而且，她不喜歡名片上那些浮華的名利之類的東西，更不想給自己貼上標簽。朋友對出門不帶名片的云朵表示不解，曾多次糾正過她的想法：名片不是名利，是最基本的交往工具、最直接的聯(lián)絡方式，沒有名片就如同電腦不能聯(lián)網(wǎng)。可在云朵認為，名片就像室內的煙霧，籠罩著的是都市名利場。不是有部小品，用名片當撲克牌玩游戲嗎？而且名利存在很多變數(shù)，升職或者離職，名片就成了過去式，承載的不過是一段時間的浮華而已。
因為都是同行，相互介紹后，很快就認識了。這些都是來自不同行業(yè)的策劃精英，言談舉止得當、友善。除去在公共場所毫無顧忌地抽煙之外，也是文雅者居多。
人無完人，隨遇而安。云朵并沒有特別反感抽煙，適當即可。何況只是臨時在這里等待，幾分鐘而已。
“你是主持人嗎？”那位電腦前坐的女士問云朵。
“這還用問，她肯定是主持人了。你沒聽她的聲音嗎？”云朵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一位戴眼鏡的'男士就搶先說了。
云朵笑了：“我不是主持人。但是，曾經(jīng)夢想過做主持人呢。”
“哦，可惜了，你的聲音那么好聽，怎么不當主持人呢？”那位女士的話倒是讓云朵有些不好意思了。這樣的話，在陌生人那里聽到的最多。云朵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是好聽還是難聽，也許聲音與風景一樣，都在陌生的地方。
“其實，我說家鄉(xiāng)話就沒這么柔和了。”云朵的話一說完，就有人問云朵家鄉(xiāng)在哪里，是什么方言。
一說到方言，談論的話題立即活躍了起來。尤其以這位戴眼鏡的中年男士最為活躍。
“我先說幾句話看你們誰能聽得懂，準確地翻譯出來的有獎。”他說了一句話，語速很快，好像是南方某地的方言。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他立即自彈自唱似地說：“聽不懂吧，這是客家話，最難聽懂的。”
云朵沒有聽過客家話，無法判斷他的發(fā)音是否正確，是否是客家方言的音調。想起剛才在門口爭吵的那位司機，應該用手機把聲音錄下來，讓這位戴眼鏡的男士翻譯一下。想到這里，云朵不由得笑了。
“你笑啥，這就是客家話，我戰(zhàn)友就是廣東梅縣人，我跟著他學的，很標準。”接著，他又總結了好幾種地方方言，并去模仿，惹得眾人大笑；他有著豐富的面部表情，以致于讓人覺得那是在表演；他站起來，邊說邊做著手勢，似乎這里是他一個人的舞臺；他滔滔不絕喋喋不休，別人不得不被動地聽著。
“從煙霧中走出又進入到一個演講場。”云朵皺皺眉，心中有些厭倦。在人群中，云朵永遠不會成為主角，不會急于發(fā)表見解，也不會打斷或者否認他人錯誤的言論，她沒有掌控欲，沒有表現(xiàn)欲，很多時候是在微笑著聆聽。但是對于這種表演炫耀，她沒有聽下去的興趣。
有時候說的越多，急切表達的越多，越容易失去聆聽的機會。語言會消逝在時光里，而深厚的感情往往顯得淡漠，因為語言無法表達。就像那些神情冷漠，態(tài)度疏離的女子，誰能從外表下看出她的內心是真的拒人千里還是真摯熱情？那些外表火熱、處世熟捻的人，誰又能看出他內心藏著怎樣的虛情假意？那些內心隱藏的東西，是靈魂的所在。
正想找一個理由出去，公司營銷部主任急步進來，滿面含笑，連聲說著“臨時出了點事情需要解決，讓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各位，請到會議室。”歉意與謙虛的言語發(fā)揮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
落座，營銷部主任開場白之前對推遲的新產(chǎn)品對外營銷策劃活動進行了解釋。原來，半小時之前，客戶經(jīng)理因為與客戶在產(chǎn)品的輸入與輸出中溝通不暢，繼而爭吵導致公司形象受到影響，公司立即處理，客戶經(jīng)理已經(jīng)停職。
云朵想起早上在公司大門口遇到的一幕，那位車下的胖男子原來是客戶經(jīng)理，而與他爭吵的就是客戶吧。無論誰是誰非，顧客至上的原則還是應該顧及吧，至少，在易暴怒的時間，冷靜幾秒，事情也許會有轉機。怒火會讓人失去理智，理智的缺失必然會導致無法估量的嚴重后果。
“是他的聲音出賣了他的職位”。云朵在紙上寫下這句話。
言由心生，聲音的柔與剛、和與利，也是與心息息相關的。心平，自然氣和，聲音也會悅耳，心亂，聲音也會浮躁。而聲音的大小，永遠是自己所能控制。聲高未必能震人，別讓聲音出賣了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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