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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兒女消息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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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兒女消息》
文天祥
故國斜陽草自春，爭元作相總成塵。
孔明已負(fù)金刀志，元亮猶憐典午身。
骯臟到頭方是漢，娉婷更欲向何人。
癡兒莫問今生計，還種來生未了因。
賞析：
這首詩表面的意思理解起來確實有點難度，從文字上來說，表面上難點可能會出現(xiàn)在頜聯(lián)和頸聯(lián)。
“孔明已負(fù)金刀志，元亮猶憐典午身。”中“金刀”是繁體字“劉”(劉)的組成部分，“典午”是指“司馬”，是晉朝的隱稱。明代胡應(yīng)麟 《少室山房筆叢·史書占畢四》有分析：“當(dāng)涂為魏，典午為晉 ，世率知之，而意義出處，或未明了。案……典，司也;午，馬也。”其實，早在晉朝后期的《三國志·蜀志·譙周傳》中就有：“周語次，因書版示立曰：‘典午忽兮，月酉沒兮。’典午者，謂司馬也;月酉者，謂八月也。至八月而文王(司馬昭)果崩。”。由此可見，這是當(dāng)時對當(dāng)朝者的避諱，是故意用的隱語。“典午”至今一直如此引用。孔明是劉備的軍師和丞相，“元亮”是指陶淵明，“元亮”是陶淵明的字，陶淵明是東晉時人。詩中文天祥是以諸葛亮和陶淵明自擬，前一句是說諸葛亮最后沒法實現(xiàn)劉備的遺愿，與他當(dāng)時的情況有些相似，這相對好理解一些。后一句大意是說陶淵明尤其看重自己“晉朝人”身份的意思，這里“猶憐”的“憐”字不應(yīng)以“可憐”來解釋，相對應(yīng)比較接近“珍惜”、“憐愛”的意思。這就涉及到陶淵明本身的典故了。
當(dāng)元興二年桓玄在建康公開篡奪了帝位改國為楚時，陶淵明作為晉朝人在家鄉(xiāng)躬耕自資，閉戶高吟：“寢跡衡門下，邈與世相絕。顧盼莫誰知，荊扉晝常閉。”，以此表示對桓玄稱帝之事不屑一顧。元興三年，劉裕聯(lián)合劉毅、何無忌等起兵討伐桓玄、進(jìn)行平叛，陶淵明離家投入劉裕幕下任鎮(zhèn)軍參軍。期間他曾冒險奔赴建康，把桓玄挾持安帝到江陵的消息馳報劉裕，為東晉的延續(xù)立下了一份功勞。為此陶極其高興，并以此寫詩明志：“四十無聞，斯不足畏，脂我名車，策我名驥。千里雖遙，孰敢不至!”。但是入幕不久，看到劉裕為了剪除異己，殺害忠良、殘害無辜、假公濟(jì)私等黑暗現(xiàn)象，使陶深感失望并選擇辭職。最終成就“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傲骨人生。不僅如此，陶淵明還在劉裕公元420年建立“劉宋”后更名為“潛”，這是陶表示反對劉裕篡晉，誓不為之所用之意。因此，文天祥才會在詩中說陶淵明特別重視自己東晉人身份，這也與文天祥對元朝的態(tài)度相似。也就是說，文天祥在此借古喻今，是經(jīng)典的用典范例。
如果說頜聯(lián)的意思還能最終自己分析出結(jié)果的話，頸聯(lián)“骯臟到頭方是漢，娉婷更欲向何人。”兩句恐怕就很難找到合適的解析了，至少到目前為止，我是沒能找到。
“骯臟”當(dāng)然不能按現(xiàn)代“污濁、污穢、齷齪、卑鄙、丑惡、不干凈、不文明”之類的意思來解釋，總不能認(rèn)為文天祥覺得“污濁、污穢、齷齪、卑鄙、丑惡、不干凈、不文明”這樣的人才算男子漢，并將這意思用詩詞的形式來頌揚(yáng)吧?!
“骯臟”在這里只能按照高亢剛直的意思來解釋，讀作hángzàng或kǎngzǎng。在古漢語中，它有剛正不阿的意思。漢朝趙壹《疾邪詩》之二：“伊優(yōu)北堂上，骯臟倚門邊。”是指善于阿諛奉承、溜須拍馬的人在朝堂上如魚得水，而剛正不阿、直言不諱的人不受重視和器重，只能倚在大門旁邊。文天祥“骯臟到頭方是漢”一句的意思只能是指“只有自始至終堅持一心一意、不屈不撓、剛正不阿的人才是真正的男子漢”，這樣才能解釋得通。這也是有識之士歷來對文天祥這句詩的正解，但因為知道的人不多，所以一般人覺得不好理解，問題的癥結(jié)就在“骯臟”兩個字如何解釋上。
后世的解讀往往到此為止，后一句“娉婷更欲向何人”通常避而不談。是因為這一句很容易理解嗎?我看不見得吧!
比如說，解釋為“女孩子扭捏作態(tài)、裝模作樣是要給誰看啊”，明顯是不通的。迄今為止能找到對這一句正面作出解釋的只有金性堯先生，他的解釋是：“娉婷：姿態(tài)美好貌。這句比喻美貌的女子怎能隨便嫁人。”。這能解釋得通嗎?文天祥前一句剛在論及一心一意堅持到底的人才是真正的男子漢，接著下一句說“美貌的女子怎能隨便嫁人”，這不是在開玩笑嗎，我萬萬不敢茍同!!我認(rèn)為這樣同樣是行不通的。
“娉婷”的確是指姿態(tài)美好貌，最早可見之漢朝的文字，如辛延年的《羽林郎》詩：“不意金吾子，娉婷過我廬。”就是一例，這里是用于形容男子的形貌。后來“娉婷”一般用在形容女人上，如唐柳宗元《韋道安》詩：“貨財足非恡，二女皆娉婷。” 和宋辛棄疾《清平樂·博山道中即事》詞：“一川明月疎星，浣紗人影娉婷。”就是這樣。同時，“娉婷”也用于直接指代美人佳麗，如北宋陳師道《放歌行》二首中第一句“春風(fēng)永巷閑娉婷”即為例證。文天祥詩中的“娉婷”也是這樣處理的，這是通過用形容女人形貌的詞語來指代女人。這跟前一句的“骯臟”是對應(yīng)的，“骯”這里還作為指人的咽喉部位，“臟”指五臟六腑解釋，“骯臟”合起來也指形成人體的組成部分，它們都是通過用形容人的形態(tài)的詞語來指代人。只有這樣解釋才能滿足律詩對仗的要求，“骯臟”對“娉婷”非常合適。既然如此，“到頭”就必須與“更欲”對仗，如果“到頭”是指自始至終一心一意，那么，“更欲”就不可能是“怎能隨便嫁人”其中的意思，它們之間的距離至少有十萬八千里。“更”不能象現(xiàn)在這樣理解為“更加”，“欲”不能象現(xiàn)在這樣理解為“要”，“更欲”不能象現(xiàn)在這樣理解為“更加要”，否則就會走進(jìn)“死胡同”，繞不出來了。可惜，一般人受思維習(xí)慣使然，一看到“更欲”，首先想到的就是“更加要”，實在解釋不通，只能胡亂用“怎能”一類的詞語來暫借，但即使如此，這詩句依然無法解釋得通。
“更”應(yīng)該理解為更換、更替、更改、變更之意，“欲”應(yīng)理解為欲望、欲念、心欲、意欲，“更欲”這里只能解釋為變更自己的心意、更改自己的愿望的意思。只有這樣，才能與前一句“到頭”的字面意思和內(nèi)在思想完全對仗起來。“向”與“方”對仗，“向”在這里如果解釋為“對著”的話，同樣不太合理，“向”在這里應(yīng)該解釋為與走向、趨向、傾向、變向之類詞語相近的意思。“是”與“何”對仗，“是”為肯定、確認(rèn)之意，“何”是疑問、懷疑，“何”即為“什么樣”的意思。這一句的意思是“如果象女子一樣容易變心那將變成什么樣的人”。這是用嚴(yán)厲質(zhì)疑的態(tài)度來否決改弦易轍、朝秦暮楚、叛變投降的可能和苗頭。同時，我們應(yīng)該清楚，文天祥的這一句詩句并非貶低女性，不是看不起女人。他只是借用了一個大家都熟悉的、常用的比喻，自古以來，大家常說“女人的心，天上的云，誰也看不清”之類的話，這只是一個比喻，僅此而已。
寫到這里，我想讀者不難看出，文天祥這首詩頸聯(lián)這兩句的意思合起來就是“只有自始至終、一心一意、堅持到底的人才是真正的男子漢，如果象女人一樣說變就變、朝三暮四、朝秦暮楚那成什么樣的人。”。這也才能與他一貫的思想和行為舉止一一對應(yīng)起來，才可能是正確的解釋和分析。
那么，文天祥這首詩的整體意思是什么呢?我是這樣理解的，用現(xiàn)代白話文的形式來表達(dá)即為：南宋已是日薄西山，快成過去時了，但民間的抗?fàn)幭笠安莺蜕忠粯哟猴L(fēng)吹又生;那些爭狀元和作丞相的日子都象塵埃一樣，必定隨風(fēng)而去。象孔明已經(jīng)辜負(fù)劉備的遺志一樣，我雖已竭盡全力，卻也無力回天，真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盡管如此，象陶淵明寧做晉朝人、不做“劉宋”官一樣，我也要堅持到底。為什么要這樣做呢?因為做人只有自始至終一心一意才是真正的男子漢;如果象女人一樣善變、朝秦暮楚，那我(們)成什么樣的人了。傻孩子啊，你就不要再問問題了;接下來我們要做的，還是我們現(xiàn)在沒有做完的事，這是為了未來，為了給下輩子打下良好的基礎(chǔ)。
那么，文天祥是在什么情況下寫下這首詩的呢?為什么要寫這首詩呢?他是寫給誰看的呢?這是我們接下來要了解的問題，只有把這些問題搞清楚了，我們才算真正理解了詩意，才不會僅僅停留在表面的文字層面，流于淺薄。
這首詩的題目為《得兒女消息》，可見，他是在得知兒女的消息時有感而發(fā)的。
這個消息，絕不可能是日常生活中一般的小事瑣事，一定是重大的生死存亡的大事件，否則不會專門寫詩來抒發(fā)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否則也就不會有“癡兒莫問今生計”這一句，這是說他兒子在消息傳來后問他這一生接下來要做什么、怎么做、為什么。
縱觀南宋最后的相關(guān)史料和對文天祥的有關(guān)記載，我們發(fā)現(xiàn)，文天祥領(lǐng)導(dǎo)的抗元斗爭在當(dāng)初打了幾場小勝仗后，接下來形勢急轉(zhuǎn)直下。這既是因為當(dāng)時的總體局勢使然，更直接的原因是對抗雙方的實力對比太過懸殊，由他帶領(lǐng)的幾千人的臨時隊伍和數(shù)萬百姓，都是毫無作戰(zhàn)經(jīng)驗和技能的家鄉(xiāng)父老子弟，他們有的只是滿腔熱血和決死的信念，要與身經(jīng)百戰(zhàn)、裝備精良的幾萬、甚至幾十萬蒙古鐵騎對壘，實際只能是以卵擊石。公元1277年(宋景炎二年)七月，在江西永豐空坑，文天祥的抗?fàn)帋缀跻粩⊥康亍Ｔ趹?zhàn)斗中，其“夫人與佛生、柳小娘、環(huán)小娘，顏孺人、黃孺人等，皆為俘虜。至元帥所，已失佛生。”，也就是說，這一戰(zhàn)文天祥的家人大部分被俘虜，包括三位夫人(夫人、顏孺人、黃孺人)和一子(名字為佛生)二女(柳小娘、環(huán)小娘)。在他們被押送途中，已經(jīng)失去了兒子佛生。佛生1267年-丁卯年-南宋咸淳三年生(丁卯、壬寅、甲午、丙寅)，當(dāng)時為十周歲。文道生1266年-丙寅年-南宋咸淳二年生(丙寅、戊戌、庚戌、丙子)，他們相差只有一歲，道生作為長孫，因為是由文天祥母親帶著，所以當(dāng)時沒有被虜。到了當(dāng)年八月，文天祥自己也差點被虜。我們知道，人生總是起起伏伏，就跟潮水一樣，有時起、有時落;斗爭也是如此，有時順利勢如破竹，有時失利兵敗如山倒。文天祥正是在失利的這個時間段寫了這首詩。這種斗爭的低潮對誰都是一種考驗。道生作為一個11歲的孩子，在與其逃亡的路上感到迷茫，問了一些令人痛苦、讓人難以回答的問題，這是情有可原的。文天祥通過這首詩，回答了自己孩子的問題，這是詩人的本性，也是這首詩的字面意義。
除了回答道生以外，就沒有其它意義嗎?不!當(dāng)時感到迷茫的一定大有人在，而且都是大人，是跟文天祥一起出生入死、一起奮起抵抗、一起舍生取義的大人，他們是有思想、有主見、會思考的大人。他們在這種情況下產(chǎn)生疑惑是情理之中的事。文天祥面對這個群體，不可能去直接批評他們、訓(xùn)斥他們，更不可能去處罰他們，能做的只能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那時候也不可能象現(xiàn)在這樣召開動員大會或上上政治課，講大道理恐怕也沒有人會聽。最好的方式就是采取間接的、柔和的、隱性的方式，這樣要比直接喊口號的效果好得多，在這一點上，他應(yīng)該比現(xiàn)在的一些人聰明得多。正好道生有這樣的疑問，文天祥就借用回答道生的名義，來回答大人們的疑問，從而達(dá)到鼓舞大家繼續(xù)斗爭下去的目的。一個孩子要理解這樣深層的問題，實際上可能性不大，真正能理解的必定是大人。讓大家讀這首詩后知道該做什么樣的人和為什么要這樣的道理才是文天祥想要的結(jié)果和目的。除此之外，“還種來生未了因”，包含了一定的宗教思想，這對當(dāng)時的隨行老百姓和子弟兵是比較好理解的、也是他們喜聞樂見的，這種寄希望于未來的做法雖然籠統(tǒng)，卻能將一時無法解釋的意思和無法解決的問題化解于無形之中，這與現(xiàn)在“將‘什么什么’進(jìn)行到底”、“為‘什么什么’奮斗終身”有異曲同工之妙。這是這首詩在當(dāng)時的現(xiàn)實意義。
文天祥寫這首詩，實際上也是為了自勉、自勵，強(qiáng)化自身的斗爭信念，我們可以看出來，即使在這樣最低潮、最艱苦的時候，文天祥自己從未動搖，“爭元做相總成塵”一句反映了他對功名利祿的根本看法。他清楚地告訴人們：一方面是狀元也好、丞相也好，這些對他來說都不是重要的，他已經(jīng)做過了，不過如此而已，他并不看重這些東西，這些東西最終都會時過境遷;一方面也對可能來勸降、利誘的人挑明，自己無意這些高官厚祿，可以死了這條心。我們知道，對文天祥的勸誘，并不是只在他被俘以后，實際上對手一直都沒有放松對他封官許愿一類的誘勸，文天祥也通過這首詩再次表明自己的強(qiáng)硬態(tài)度。這是《得兒女消息》隱含的內(nèi)在意義。
今天我們再讀這首詩，我們除了能了解以上這些信息外，我們還可以知道，文天祥一早就知道南宋已是末路，他所做的實際上并不是愚忠，“皇帝”都投降了，“皇帝”最后還來當(dāng)說客幫敵人勸降，他再想愚忠都沒對象了。所以，以愚忠來解釋他的抵抗行動和斗爭是不合適、不合理的。他的抵抗是“草自春”，是率領(lǐng)草根民眾為民族和文化利益對外族侵略的抗?fàn)帯Ｋ窃凇斑�種來生未了因”，是在為中華優(yōu)秀文化和漢族子孫后代的幸福將斗爭進(jìn)行到底。他是在用自己的行動為中華民族播下希望的種子，為中華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留下堅實的根基。這是我們今天對這首詩的歷史意義的正確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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