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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隱《正月崇讓宅》詩歌鑒賞
正月崇讓宅
李商隱
密鎖重關(guān)掩綠苔，廊深閣迥此徘徊。
先知風起月含暈，尚自露寒花未開。
背燈獨共馀香語，不覺猶歌《起夜來》。
這是詩人悼念亡妻之作。崇讓宅是詩人的岳父、徑原節(jié)度使王茂元在東都洛陽崇讓坊的宅邸，詩人和妻子曾在此居住。詩人的妻子卒于大中五年(851)夏秋間。此詩作于大中十一年正月在洛陽時。
昔日回到崇讓宅，見到可愛的妻子，該是多么幸福和歡樂。這次歸來，卻是觸目生悲。宅門牢牢上鎖，重重關(guān)閉，地上長滿青苔，說明久已無人居住，成了廢宅;因為寂無一人，回廊樓閣非常冷落，顯得特別深迥;妻子已逝，無人與語，詩人只好在這里獨自徘徊。夜幕降臨，月忽生暈，不但月光蒙上一層陰影，似有無限哀愁，而且月暈則多風，天氣也要變得更加寒冷;露寒見冷，春花也不綻開。詩的開頭兩聯(lián)，首聯(lián)扣住題中崇讓宅，寫其荒涼冷落，傷心慘目;頷聯(lián)扣住題中“正月”，寫“風露花月，不堪愁對”(清屈復(fù)《李義山詩箋注》)。這四句，用環(huán)境的凄涼，襯托出詩人心境的凄涼。何焯說：“三四覆裝，月暈多風比妻身亡，下句則曾未得富貴開眉也。”(《李義山詩集輯評》)也就是說，這兩句是兼用眼前之景，隱喻過去的情事，第三句是說妻子臨死之前，詩人已看出不祥的預(yù)兆;下句謂王氏婚后，詩人一直窮愁潦倒，生計艱辛，從未使妻子眉目舒展過一日，于內(nèi)疚中含著深厚的傷悼之情。
上面四句寫室外，以下進入室內(nèi)。
“簾旌”為簾端之帛，以其形狀似旌(旗)，故稱，這里即指簾子。“展轉(zhuǎn)”、“驚猜”，都是詩人的活動。“展轉(zhuǎn)”用《詩經(jīng)·周南·關(guān)雎》“展轉(zhuǎn)反側(cè)”語，指翻來復(fù)去，不能入睡。“窗網(wǎng)”是張掛在窗外檐下以防鳥雀入室的絲織的網(wǎng)。“驚猜”句非常逼真地寫出了詩人的心理活動：深夜詩人全神貫注地懷念亡妻，忽聽到鼠翻窗網(wǎng)之聲，還以為是妻了到室中來了。“小”字形容心中微微一怔，措詞極有分寸。一“驚”、一“猜”，連下兩個動詞，體物精細入微。這兩句以動寫靜，因為如果在風雨喧囂的不寧靜的夜里，是不會覺察出“蝙拂簾旌”、“鼠翻窗網(wǎng)”這樣微細的聲響的。而夜愈是寂靜，愈是使人感到寂寞孤獨，愈是加深加重對亡妻的憶念，因而才“展轉(zhuǎn)”、“驚猜”，終夜不能成眠。
最后兩句，寫得更加沉痛。因為“驚猜”妻子來了，所以立刻翻身起來。然而卻又沒有見到妻子。此時詩人神智已經(jīng)恍惚，還仿佛聽見她唱起《起夜來》的哀歌。“背燈”，狀詩人向室內(nèi)四處尋找;“馀香”是亡妻所遺之香氣;聞著馀香，仿佛妻子猶在，故與之語。《起夜來》是樂府曲調(diào)名，《樂府解題》說：“《起夜來》，其辭意猶念疇昔思君之來也。”是妻了思念丈夫之辭。此詩不說自己憶念妻子，卻說亡妻思念自己，這樣從對方來說，其言更加沉痛，更見出自己的憶念之深沉，思情之慘苦。這兩句一字一淚，一字一血，讀之令人酸鼻。
悼亡詩，常用的寫法是睹物思人，由物見情，或者憶念往事，由事見情。此詩用的則是由景見情的手法，全詩從白天到夜晚，由門外到宅內(nèi)，再到室中，通過種種環(huán)境的層層描寫，襯托出詩人悼念妻子的悲痛心情和復(fù)雜的內(nèi)心活動，不敘一事，不發(fā)一句議論，情真而深，非常感人，張采田就稱它“情深一往，讀之增伉儷之重，潘黃門后絕唱也。”(《玉溪生年譜會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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