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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啼序的鑒賞
●鶯啼序
吳文英
殘寒正欺病酒，掩沈香繡戶。
燕來晚、飛入西城，似說春事遲暮。
畫船載、清明過，晴煙冉冉吳宮樹。
念羈情、游蕩隨風，化為輕絮。
十載西湖，傍柳系馬，趁嬌塵軟霧。
溯紅漸、招入仙溪，錦兒偷寄幽素。
倚銀屏、春寬夢窄，溯紅濕、歌紈金縷。
暝堤空，輕把斜陽，總還鷗鷺。
幽蘭旋老，杜若還生，水鄉(xiāng)尚寄旅。
別后訪、六橋無信，事往花委，瘞玉埋香，幾番風雨。
長波妒盼，遙山羞黛，漁燈分影春江宿，記當時、短楫桃根渡。
青樓仿佛，臨分敗壁題詩，淚墨慘淡塵土。
危亭望極，草色天涯，嘆鬢侵半苧.暗點檢：離痕歡唾，尚染鮫綃，亸鳳迷歸，破鸞慵舞。
殷勤待寫，書中長恨，藍霞遼海沈過雁，漫相思、彈入哀箏柱。
傷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斷魂在否？
吳文英詞作鑒賞
《鶯啼序》是詞中最長的調(diào)子，全詞有240個字，概為夢窗首創(chuàng)，顯示出他的卓絕才力，具有獨特的價值。這首詞集中地表現(xiàn)了夢窗的傷春傷別之情，在結(jié)構(gòu)上也體現(xiàn)出其詞時空交錯的顯著特點。夏承燾說：“集中懷人諸作，其時夏秋，其地蘇州者，殆皆憶遺蘇州遣妾，其時春，其地杭者，則悼杭州亡妾。”我們且看作者的情絲如何在今與昔，蘇與杭之間自由穿行。
第一段，寫現(xiàn)實，自己在愛妾死后，猶自在蘇州傷春。語氣舒緩，意境深長。詞人將傷別放在傷春這一特定的情境中來寫。時值春暮時節(jié)，殘寒病酒，“天時人事日相催”（杜甫《小至》）。開頭第一句，已將典型環(huán)境中典型情緒寫出，并以此籠罩全篇，寓剛于柔。這時詞人閉門不出，但燕子飛來喚我出游，好象說，春天已快過去了。于是“駕言出游，以寫我憂”。詞人在湖中看到岸上的煙柳，不禁羈思飛揚起來。羈情化為輕絮，隨風飄蕩，正如此時詞人的思緒一樣，似乎所起有因，但終不知歸于何處。詞的承接處大都在前段之末或后段之前，多數(shù)用領(lǐng)字或虛字作轉(zhuǎn)換。吳文英的詞，則往往用實句作承轉(zhuǎn)，不大用領(lǐng)字。這就是所謂“潛氣內(nèi)轉(zhuǎn)”，是詞人與其他詞人不同的地方。何謂“潛氣”？就是人的內(nèi)心深處日積月累而形成的潛意識，它具有深微幽隱而非表達出來不可的情感力量。少用領(lǐng)字，增加了理解上的難度。“潛氣內(nèi)轉(zhuǎn)”，只要發(fā)現(xiàn)貫穿詞中的情感線索，其義自現(xiàn)。耐人尋味正是夢窗詞的獨特價值之一。作者寫到這里，其情愫就像輕絮一樣隨風游蕩，隨風展開；而下面三段所寫內(nèi)容，便都包含在此三句中了。
第二段追溯杭州刻骨銘心的情事。從《渡江云·西湖清明》這首描寫杭州情事的詞可以知道時間是清明時分，地點是西湖，詞人開始是騎馬，后來“傍柳系馬”，轉(zhuǎn)入水路，通過婢女傳書暗通情意。“倚銀屏、春寬夢窄，斷紅濕、歌紈金縷”二句，是寫初遇時悲喜交集之狀。“春寬夢窄”是說春色無邊而歡事無多：“斷紅濕、歌紈金縷”，意思是，因歡喜感激而淚濕歌扇與金縷衣。“瞑堤空，輕把斜陽，總還鷗鷺”三句，進一步寫歡情，但含蓄不露，品格自高。
第三段寫別后情事。“幽蘭旋老”三句突接，跳接，因這里和上片結(jié)處，實際上，還有較大距離。此段先寫暮春又至，自己依然客居水鄉(xiāng)。這既與“十載西湖”相應(yīng)，又喚起了傷春傷別之情。正是通過這種反復吟詠，將傷春傷別之情抒發(fā)得淋漓盡致。于是從別后重尋舊地時展開想象，回首初遇、臨分等難以忘懷的種種情景。“別后訪”四句是逆溯之筆，即一層層地倒敘上去。先是寫“林花謝了春江”，然后寫“瘞玉埋香”，暗示人也已隨花而去，美人原本就常和花聯(lián)系在一起，所以這句是風景和人事兼道。于是逆溯上去，追敘初遇。“長波妒盼”至“記當時短楫桃根渡”，這是倒裝句，應(yīng)該是：“記當時短楫桃根渡”，“長波妒盼，遙山羞黛，漁燈分影春江宿”。這幾句是當時艷遇，伊人顧盼生情，多么艷麗，即使是瀲滟的春波，也要妒忌她的眼色之美；蒼翠的遠山也羞比她的蛾眉，而自愧不如。因舊情難忘，所以在重訪時又念此情。這幾句相對于第二段亦是再次吟詠，當時在西湖上偷傳情意以及后來的歡愛再次呈現(xiàn)在讀者眼前，但是所用意象不同，而且體現(xiàn)出創(chuàng)作之理也不同，這次抒寫已經(jīng)有了生離死別的意味。
第四段淋漓盡致地寫對逝者的憑吊之情。感情深沉，意境開闊。因伊人已逝去，詞人對她的悼念，歷經(jīng)歲經(jīng)年。但“此恨綿綿無絕期”。詞人在更長的時間中，更為廣闊的空間內(nèi)，極目傷心，繼續(xù)抒寫他胸中的無限悲痛之情。“危亭望極，草色天涯，嘆鬢侵半苧”所見之景已侵染上作者的傷痛。“殷勤待寫，書中長恨，藍霞遼海沉過雁”所寫之信亦是充滿遺恨。是“傷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斷魂在否”；所聞之曲也是為了招魂而演奏的。層層加深，都在極力渲染憑吊的巨痛。也有睹物思人的回憶：“暗點檢：離痕歡唾，尚染鮫綃，亸風（釵）迷歸，破鸞（鏡）慵舞”。“鸞鏡與花枝，此情誰得知？”鏡臺上飾物鳳翅已下垂，而鸞已殘破，暗示鏡破人亡，已無從團聚。
總之，作者將美人遲暮、傷春傷別的情感娓娓道來，反復詠嘆。層層深入，值得細細品味。另外，從中國古代文學比興寄托的傳統(tǒng)來看，艷情多和身世之感交織聯(lián)系在一起，夢窗此詞寫愛情，但亦可從中領(lǐng)略其身世的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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