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藥盒散文

　　一

　　六月是收獲的季節，大地收獲著五谷豐登，學生收獲著成績與功名。當校園里彌散著梔子花清幽的香氣時，我們也該告別學校生活，踏上人生新的征程。

　　我也收拾了行囊，把畢業證書裝進了隨身的小包里，回到我親愛的父母身邊去。我計劃在他們身邊陪伴些日子，待到金秋開學的時節，我也將奔赴我的工作崗位。那是一所偏遠地區的小學，我們曾經去過那里支教。短短的一個月時間，已經讓我深深地愛上了那里，愛那片湛藍湛藍的天空，愛那片碧澄碧澄的大海，愛那些自由自在的生靈們，無論是盤桓的鳥雀，還是放牧著靈魂的小貓小狗。那里，便是我心中的一片凈土，是我這個生長于都市喧囂之中的女子，靈魂深處所要渴望的那種清靈所在。盡管那里的生活條件會不如城市，但是，我想所有發自于心底所愛的選擇，就都是幸福的選擇吧。于是，我毅然選擇了去那所小學任教，成為一名專職的教師。

　　兩日的車馬勞頓，我終于拖著大大的行囊到家了。推開家門的那刻，濃香四溢，那是我最愛的燉雞湯！我像一只快樂的小燕子一般，飛到媽媽的身邊，親昵親昵；飛到爸爸的身邊，拉著他的衣袖，高喊著：“我畢業了！我不再是學生了！我不再是孩子了！”爸爸一邊盛舀著雞湯，一邊笑呵呵地回應我：“祝賀你，祝賀你，祝賀你大學畢業！祝賀你長大了！”

　　爸爸媽媽為我準備了豐盛的“接風宴”，我們舉杯慶賀，一邊吃，一邊聊，氛圍好極了。飯后，我們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聊天。爸爸突然說：“小茜，這次回來，你先休息幾天，調整一下，安頓一下。下個星期，我就讓宋助理給你把辦公桌安置好，你先去適應適應。畢竟假期還有好多補習的學生，你可以先實習起來。”

　　我聽得目瞪口呆起來。我的爸爸自己創辦了一所民辦小學，就在我家附近，他送我去讀師范專業，也是希望畢業后我可以到他的學校去任教，可以成為他的幫手。但是，我有我自己的追求和夢想，我不想成為他們羽翼下嬌弱的小鳥兒。關于我的就業問題，我們討論過好多次，但是都沒有達成統一的意見。我這次擅自做主，簽訂了遠方那所學校的合同，還不知道要怎么張口和爸媽交待呢，誰知，爸爸竟然先發制人。這可如何是好？

　　算了，橫下一條心去，該面對的總要面對，無論怎樣忐忑。于是，我擺出了一副嚴肅認真的架勢，和爸媽坦白了我的工作問題。當然，我們免不了爭論，免不了互相說服；當然，爸爸的惱羞成怒、拍案而起，是我意料之中的；當然，媽媽的費力勸解、抹淚哭泣，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但是，年輕的我，卻無法理解爸媽的感受，只以為堅持夢想的過程中，總會有各種阻力，我必須勇敢，必須堅強。那一刻，沒有什么可以阻擋我對自由的向往。

　　在家的日子，我是出去做了一名兼職老師，輔導假期補習的孩子們。但不是在爸爸的小學，因為爸爸和我打起了冷戰，他根本就不理我，感覺我是個透明的人一般。開學前，我收拾行裝，洗洗弄弄時，爸爸依然不理我，最后，他索性出門去。我想，他是覺得“眼不見，心不煩”吧。

　　終于等到獨自飛走的那一天，雖然媽媽纏綿的淚水讓我不舍，雖然爸爸鐵青的面孔令我戰栗，但是，想起遠方的自己，我便充滿了期許和活力。既然選擇了遠方，便該義無反顧！這就是青春才會擁有的魄力和勇敢，對嗎？

　　二

　　終于回到了我魂牽夢縈的海邊小學，終于又投身于藍天碧水的懷抱。我張開雙臂，在海邊奔跑、吶喊，雖然，只是一個人的歡呼！

　　適逢雨季，海邊的天氣變化多端，風雨宛如調皮的孩童，一會兒撲面而來，一會兒斜風細雨，讓人無法捉摸，也無法防備。我狼狽不堪地拖著沉重的行李箱，蹣跚地走到了學校門口，心里的熱情已經被風雨澆滅了許多。疲憊、孤獨油然襲來，不禁想起上次來的時候，還有同學，還有校友，如今他們都天各一方，唯有我，又一次站在了這里，真的是“物是人非”了。

　　海邊的日出日落都很美，美得驚艷，美得可以照亮靈魂；學校的孩子們也很美，活潑、真誠、清澈無邪的眼睛總是能讓我的靈魂感到溫暖。我想，我一定要努力做一名合格的老師，我必須像太陽一般，照亮孩子們的靈魂。

　　三

　　真正生活在這里，才發現生活其實遠不如想象的那么美好。上一次我們來，是學校的客人，享受著師生們全力的照顧，所以我并沒有感覺到條件的艱苦。而這一次，我變成了這里的主人，我要照顧好自己，還有那一群孩子們，困難一個接著一個擺在我的面前。

　　洗手間里爬來爬去的小蟲讓我尖叫著蹦開，讓我躲在遠遠的地方戰栗，但是，我終究要自己回去，還得想辦法消滅它們。每當這個時候就很懷念小的時候，家里的小蟲嚇到了我，都是爸爸緊緊摟我在懷里，一邊安撫著我，一邊拍打消滅著小蟲，他“惡狠狠”的表情，很帥、很萌。

　　我怕夜太黑，尤其怕風雨交加的黑夜。一個人的宿舍里，我不敢關燈，小小的臺燈便常常伴我到天明。于是我便想起小時候在家里，有風有雨的夜里，爸爸總是來到我的房間，坐在床畔，給我講關于勇敢的故事，給我講關于風雨雷電和黑夜的科學道理，撫平我恐懼的心靈。他講道理的表情，好認真！

　　晚上批改作業時，桌上的臺燈忽明忽暗，然后閃過一絲亮光便熄滅了。我伸手過去摸，卻被電痛了手指。我望著黑漆漆的窗外，聽著海浪放肆的拍打聲，眼里便滿是淚水。于是我便想起，小時候，家里的臺燈這樣忽閃忽閃地壞掉時，都是爸爸跑來，把我護在身后，幫我更換了燈泡，重新點亮了臺燈，燈下他慈祥的笑容，好美！

　　和孩子們一起在食堂吃飯，我被辣椒嗆了嗓子，急劇地咳嗽起來，孩子們都看著我，大笑起來。對面坐著的老師勸我：“別生氣，他們還是孩子，沒有學會心疼一個老師呢。”我也掩嘴笑著，端起杯子喝水，轉過臉的那刻，我委屈地想要哭了。這一刻又一次想起了小時候在家里，我要是被嗆到了，爸爸總會馬上過來，撫著我的后背，給我倒水，關切地問長問短，那著急的表情，好溫暖！

　　下雨的早晨，我的電動車壞掉，翻倒在泥地里，我卻怎么也扶不起來。束手無措的我，渾身濕淋淋地站在雨地里，無援無助。看著遠方路過的一個年輕的父親，他把襯衫頂在孩子的頭頂，陪著孩子一起奔跑，我便格外想念我的爸爸，想念小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用自己的衣衫為我遮蔽風雨。那雨中奔跑的身影，好高大！想起他一邊安慰著我不要擔心，一邊蹲在地上，幫我修理電動車的場景，那身影，好溫暖！

　　同事的母親過生日，約了我們同去他家里慶賀。宴席上，我依然咳嗽不停，一定是昨天站在雨地里感冒了。同事們投來關切的目光，紛紛勸我回去好好休息。我應著，提前離開了宴席，那份孤獨與落寂只有自己能體會得到。

　　來到這里有段時間了，這還是第一次生病呢。我從行李包中拿出了我的小藥盒，想要找點藥來吃。我一邊咳嗽著，一邊打開藥盒。當盒蓋掀開的那一瞬間，我驚呆了，藥被分門別類放置在不同的小格里，分別標注著“止痛藥”“感冒藥”“消炎藥”，我知道，那一定是爸爸幫我歸置的。因為小時候，我每次生病，都是爸爸在照料我，給我喂藥。上大學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給我歸置好了小藥盒，讓我帶去的。只是這次，我真得沒有想到，“冷若冰霜”的爸爸，不知何時又把我的小藥盒給我歸置了一遍。我合上了藥盒，蓋子上那鮮紅的十字，在我的眼前一點點模糊，直到被淚水滴落上去，打濕。

　　四

　　我終于忍不住拿起手機，雖然我每天都會翻看爸爸的微博，翻看他和家人，和學生在一起的照片，但是，我一直沒有勇氣撥通他的電話。這一刻，我實在情難自禁。電話里傳來爸爸的聲音時，我哭著喊了起來：“爸爸，我好想你！”情感的閘門轟然打開。

　　后來，是媽媽告訴我，藥盒，是爸爸趁我睡著的時候，連夜幫我歸置的，他說我只是看起來很強大，其實還嬌嫩得很，他怕我照顧不好自己。媽媽告訴我，我離開的那天，其實爸爸就躲在窗簾后邊，一直看著我搭上了門前的小巴。我不在家的日子，爸爸常常盯著墻上的全家福出神，媽媽說她明白，爸爸是想念自己的女兒了。

　　其實我也懂，哪個孩子的父母會輕易舍得兒女離開自己？兒女是他們情感的依托，生命的全部。我更知道，我的爸爸也懂，無論父母如何關愛和呵護自己的孩子，但都必須舍得自己的孩子離開自己。因為孩子們都已經長大了，他們需要尋找屬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好在我明白，當面對失落的時候，親人總會在自己身邊，即使不能真正地看到他們，也相信他們的愛一直都在，所以自己從不孤單。好在我明白，擁有一個可以永遠依靠的人，便會感到無比的幸福與快樂！我又擁有了爸爸的笑容，也答應他等到學校放假，我就回去陪伴他。

　　是不是應該感謝爸爸悄悄幫我歸置的小藥盒呢？因為是藥盒里的藥，醫好了我和爸爸的心中的癥。謝謝了，我珍貴的小藥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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