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聽花落散文

　　她坐在椅子上，宛如一尊雕塑。事實(shí)上，她也真的希望自己就是一尊泥塑的像。

　　有花香潛入暗夜，那是夜來香的味道，她與它在此時情與貌皆相似，這清冷，這寡歡，這郁郁，無處不同。

　　剛剛，那一記摔門聲像是要奮力隔斷他們之間的所有，那么冷漠、決絕，不留一丁一點(diǎn)的眷念。只是片刻，這間房就像一個冷宮一樣，消散盡了殘留的曖昧氣息。

　　此時，一些她試圖埋葬的東西，掙脫開十幾年的塵封滾了出來。在她的腳邊，在她椅子的周圍，在這個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仿佛一個個旋轉(zhuǎn)的舞者，把她緊緊的包圍起來，跳著一些她看透看不透的，一些她喜歡或者不喜歡的舞蹈。

　　十年前，她的出嫁讓所有的親朋好友大跌眼鏡，關(guān)于婚禮的場景她曾做過千次萬次的夢，卻唯獨(dú)沒有這一次。

　　結(jié)婚那天，小雨絲絲如訴，她的婚車進(jìn)不了村子，她坐上了一輛沒有裝飾，從來不會有人用的白色的吉普車。他很內(nèi)疚，瞧著她，小心的說，對不起！

　　其實(shí)，對她來說，坐什么車還不是一樣，天空的顏色不會改變。從窗里透視，誰會想到那車?yán)镉幸晃辉��?jīng)夢想比天高的女子，此刻，只一扇窗便隔斷了她所有的夢想，她的人生從此與這村子里的女人再無半點(diǎn)不同。

　　那天，她脫掉了眼鏡，看不清自己，更看不清楚她的親朋好友們，如此甚好！她可以假裝不去理會那些唏噓，不去介意那些比她好像還遺憾的朋友。她認(rèn)命的走進(jìn)屬于她的小小的窯洞，走進(jìn)她人生的重要時刻，也走進(jìn)了一個她完全沒有預(yù)知的世界。

　　倘若這個地方還有陽光，那便是村子里每日早早鳴起的生物，還有她已陌生了很久的鄉(xiāng)音。她會獨(dú)自徘徊在一處樹蔭下，或者某一個她認(rèn)為隱秘而不至于害怕的地方，悄悄的呆上幾個小時或者半個晌午，只用來冥想和發(fā)呆。這是她的新娘時代，她便用來如此消解。

　　不管愿不愿意去承認(rèn)，她終究成了一個有家的人，突然之間加了一個叫妻子的名詞，她感覺自己像一個遁入陷阱的孤羊，沒有別的野獸的尖銳，靜靜的等待獵人或者飼養(yǎng)或者宰殺。用這樣的一個比喻好像是不公的，最起碼對他來說，他沒有強(qiáng)迫她，她嫁的心甘情愿。

　　然而，在生活的某一個角落，時時會蕩起些別處的塵埃，隨著記憶遠(yuǎn)遠(yuǎn)的那么看似不經(jīng)意的漂浮了過來，晃蕩在陽光下，密密麻麻。于是，她常常會把自己鎖進(jìn)只可一個人去舔舐的寞味里，一遍遍的咀嚼、撫摸，也一遍遍的試圖拒絕著。

　　她常想，自己是一個怎樣的女人？把屬于自己的這具軀體這樣無情的交給這座山，卻讓自己的靈魂帶著些不甘越過這座山，去到遙遠(yuǎn)而讓她遍體鱗傷的地方，在一次次的涉足后再次躲回來治療傷口。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真正的經(jīng)歷過一次戀愛。其實(shí)她從來不曾向誰表白過，甚至暗示過。她年輕的心在那時候充滿著青澀、懵懂、無知。她理所當(dāng)然的把男孩對她的好當(dāng)做一次次的暗示，然后在知道男孩有了女友后轉(zhuǎn)身而逃。藏起自己的痛，保持著心底就要被抽空了的一點(diǎn)自尊，她連一句祝福的話也說不出口，擔(dān)心一張嘴就是慟聲。笑了笑，她走的很遠(yuǎn)，遠(yuǎn)到他們從此已是兩個世界的'人。

　　她真是個一無是處的女人，她在椅子里感覺到腿有些麻木的時候，正在糾結(jié)著這個問題。書未成，女工未就，結(jié)婚后，才開始學(xué)著和面，搟面，學(xué)著將一顆顆撿來的柴火合理的安排在爐火中，不至于柴少了火滅或者柴多了火也滅。他說，幸好是我要了你。她一頓，火便光顧了她的腳趾。

　　她在他眼里就是個繡花枕頭，在村里那些潑辣、能干的女人面前她給他丟了臉。她與她們是無法相融的，到如今，她依然這樣認(rèn)為。她做不到同她們一樣把性事說的如同去了一次廁所那么簡單，如同問候了一句你吃飯了沒有那么簡單。她與她們就像摻了油的餅一樣，將它們搟在一起，它們也會一層一層的分裂開來。

　　于是，她在她們的眼里成了一個另類，假清高，沒情色。于是，他開始敢于呵斥她，不再表露著自己有意或者無意的小心。

　　更多的時候，她是比較享受這樣的另類和冷落的，她甚至不在乎她們對她投過來的不管是嘲諷還是可憐的目光，不在乎他跟她們有些過火的調(diào)戲。她沒有力氣也沒有試圖去改變這樣的現(xiàn)狀，她只在柳樹下或者杏花前，或者門口那一頭哞哞叫的母牛面前，坦露著自己。

　　她其實(shí)也沒有別的朋友，包括她的同學(xué)，她的閨蜜。自從她出嫁，她隔斷了同她們所有的聯(lián)系。那是刻意的在躲避，心里到底有那么一點(diǎn)自卑，她曾是一個多么張揚(yáng)而驕傲的女人！

　　她有了女兒的時候，心底僅存的不甘已黯淡下來。她和他的感情淡淡的，如水。遠(yuǎn)遠(yuǎn)的，如賓。她已經(jīng)許久不再去動筆筒里的筆，那上面早落了塵埃，桌子上寫字的紙張被隨手拿了來，盛放了女兒的大便。他拿過來的時候隨便翻了一下，“花卉”念成“花開”。

　　那一段日子是結(jié)婚三年來真正的雀躍。女兒一歲了，很可愛，胖嘟嘟的，她視若珍寶。她把全部都給了女兒，教她說話，吃飯，認(rèn)人，背兒歌。日子開始有了顏色，那是女兒涂染的。生活如一湖靜水，風(fēng)平浪憨。她開始安于這樣日頭的出出落落，女兒一天天的成長。

　　安逸對她來說，好像天生就是一種罪。他的手機(jī)夜半時分短信紛飛，她沒有偷窺的習(xí)慣。然而他太不自若，言語間便出賣了心事。她覺得自己不是很在意，開始有些驚惱自己的不在意，一個妻子怎么可以不在意丈夫的背棄？

　　然而，在某一次，當(dāng)他的手再觸及她的身體時，她本能的有了抗拒，她拒絕他的任何表示，任何親熱的方式。當(dāng)他的嘴唇壓到她的唇時，她只有一種感覺——惡心。一道無形的障將他們的身體以及心深深的隔離了。

　　她在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開始對抗他的一切要求。

　　生活再次將她的向往打擊成碎片，她甚至開始對一切的男性產(chǎn)生懷疑。她開始戴著有色的眼鏡看周邊的人。那些年，她把自己完全放在了自己營造的世界里，把自己關(guān)在了親手織就的網(wǎng)里捆著，躲避，冷漠，多病，讓她的生命徹底成了灰色。

　　婚姻在將近四年的時間里讓她食不知味，在離開與寬恕面前，她選擇了寬恕。然而，她再也回不到從前，她像一只受過傷的刺猬，變得尖銳，刻薄，敏感，像一只迷途的駱駝，把自己的身體匍匐在黃沙中，燒灼，困頓而不知躲閃。

　　某一天，一昔日好友生日，不知怎地就聯(lián)系了她，慫恿下去了飯館，然后去了KTV。她不懂唱歌，只喜歡那種氛圍，黑暗，張狂，撕心裂肺，一起的人有六個或者七個，已經(jīng)記不清楚，因?yàn)樗�喝的已�?jīng)可以在廁所里睡著了。朋友找到她，有些啼笑皆非。她們皆不懂，她什么時候變成了酒鬼！四年的悲慟在那一夜隨著她的吼聲、哭聲夾雜著別人不懂的情緒，統(tǒng)統(tǒng)留在了那個房間。

　　據(jù)說，那一夜，她拉著某男要去開房，嚇壞了那一幫友。

　　房沒開，但她確信在內(nèi)心深處潛藏的渴望被吸血一樣的引逗開來。她渴望有一個懂她，知她，憐惜她的人，他可以在她悲痛的時候，什么也不說，只給她一個擁抱。他可以在她被碰撞的頭破血流時，心疼的如同自己受傷的模樣。

　　她回到家時，房間的門向她敞開著，他躺在床上，用眼神告訴她，他的需要。當(dāng)他的唇像螞蟻一樣啃噬她的身體時，難以抑制的嘔吐感再一次來臨，她用牙齒咀嚼自己的疼痛來減輕這樣的難過，來掩蓋他在她身體內(nèi)律動的痛苦。意識到如此，他用力一推，從她身邊走開，他說，你連小姐都不如。

　　她揪住床單，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哪怕心口已經(jīng)撕裂的像碎布，直到那道門被摔的嗡嗡作響。

　　她在椅子里，一整夜，默許夜來香登堂入室，一整夜坐聽花開，坐聽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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