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湖游記散文

　　早就想和伊攜手相游，或泛舟碧水，或登山踏青，這份夙愿如發(fā)酵的酒時時彌散。這不，今天終于有機會一起漾舟東湖了。

　　初夏的季節(jié)，融融綠意四射著，細(xì)柳輕拂，湖邊游人如織，陽光顯得奔放熱烈，將金黃的余暉盡情地撒向人間。遠(yuǎn)遠(yuǎn)望去，游人雖未盛，然紅裝綠紗，神態(tài)悠閑。酣睡于長椅中的，閑步湖邊小道的，攜妻帶子的，都在簇?fù)碇�這鬧市中的一隅水光山色，愜愜地，甜甜地。是呀，誰不想擁有心中一方柔美的綠地，存放歲月給予我們的憧憬？

　　來到入口處，我征求她的同意后，選擇了情侶舟，心卻開始怦怦直跳起來，情侶？這是浸淫多少年后的熱切向往呀！難得今天有這樣的際遇，該感謝誰呢？我不覺自失起來：柳永的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蘭舟催發(fā)，凄凄婉婉，哀傷離別，何等纏綿悱惻！而此時卻是孟夏之際，在一日的黃昏邊緣，沒有離別的笙歌，只是相擁而坐，輕駕蘭舟了。喜悅伴著酸楚漸漸襲來，顳颥著，但只在心的石壁前沉吟。不讓她知道，以免分心了。

　　上船后，我卻不知道如何發(fā)動。她含笑著說道：“那里寫了前進(jìn)和后退的字樣，該是啟動開關(guān)了。”

　　“噢，這樣呀！”我感激地望了她下。

　　一陣忙亂之后，就啟動而行，小艇緩緩駛向前方。平靜的湖面頓時微波連連，輕輕漾動，一層一層蕩開。點點碎影如魚鱗般閃爍，跳躍，升騰，爾后又倏忽消失。身后的湖水依舊平面如鏡，坦蕩如砥。我知道，嬌小的畫舫是難撼動波光明滅的湖心的。見此，心不覺觸動下，半戲謔地說：“輕舟漂過，漣漪蕩漾，泛起的波痕只是對湖心柔緩的扣問，那扇緊鎖的心扉是很難啟開的，”她驚訝的望著我，表情略顯茫然，仿佛墜入云霧中。爾后，婉然微笑，掩飾剛才的錯愕。我笑了笑，算是回應(yīng)這曾經(jīng)熟悉的笑。這嬌媚而甜蜜的笑，不過，已是親切而遙遠(yuǎn)了。

　　是呀，此時相逢相邀已是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倘若我能成為歲月的一磚一瓦，也許早就銹跡斑斑，殘缺破損了，只是這份固守在屋脊之上的相望，依舊承載著風(fēng)雨侵蝕，酷日曝曬，依舊等待那輕巧玲瓏的燕子在春的召喚下翩然歸來，想此，我不由得余光斜射，窺視她一眼，生怕和她的目光相碰，那是許多年前令我癡癡相望的目光。

　　依稀中，一輪皎皎明月升起，朗朗月影下，那河畔上相依相偎的細(xì)聲曼語，依舊如渺茫的歌聲從歲月的蓮瓣前迤儷而來，馨香醉人。似嗔，似怒，似哀，似怨的眼神早已栽種的我的心田，任草木枯榮，但已搖曳在我的晴空，做成了不眠的風(fēng)景。

　　“怎么了，又發(fā)什么呆呀，你們這樣文人呀，說好了，我們是來游玩的，不要掃興喲。”她朗朗一笑，甜甜的酒窩淺露著。

　　啊，這笑聲多么熟悉，今番又傳入我的耳際，從我靈魂深處悠遠(yuǎn)的回響聲漸漸襲來，馬蹄聲碎似的，亂踹在心田。

　　哎，她竟然不懂我剛才有意的戲謔，我心一陣酸楚，隱隱做痛。頭昂著，偏離了她的目光，任夏風(fēng)吹拂。用衣角悄悄拭去星星熱淚，怕她看見而踧踖不安起來，倘若這樣，便是我的不是了。我心里絮絮切切的暗忖著，目光移向別處。

　　湖面靜若處子，點點散落的游船如皓齒微露，緩緩游弋，喧鬧和聒噪蛇影似的沒入湖底。我們索性熄滅引擎，任其自在漂泊，回溯東西。船停泊在湖的中央，做成了一葉孤舟的景致，在湖心微漾著，雖沒有煙波浩渺的氣勢，難入詩人的內(nèi)心，但在這城市局促熱鬧的裹煨中，倒也能沁人心脾，作最柔軟的搖動了。只是坐船的不多，寥寥數(shù)筆，寫意似的點綴著，一切很寧靜安詳，酣睡入夢般戲謔著濃濃的黃昏。這么一隅方地是沒有柔曼的歌吹的，更談不上畫舫千竟，百舸爭流的盛況了，存在的惟有岸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和岸涘楊柳了。柳兒是無心的，如遁入空門的拂塵，晝夜不停的輕拂起來，只是這些拂塵沒有拂去塵世中的種種欲念，倒是對著湖底的倒影不斷揮舞，作無法離別的獨白，如哀怨的棄婦，顧影自憐。行人的目光只在認(rèn)領(lǐng)前方的路，一不小心，就趔趄起來。誰還會顧及湖心中這艘輕巧的畫舫呢？這艘船內(nèi)裝載著釅釅的對視和嘆息。嘆息陣陣，如漣漪起伏，只是不會如湖波，局促在窄窄的幾十頃的水面上，而是漫過了久久的歲月，在浩瀚的無垠的宇宙間彌散開來，傾瀉如雨，在心的河床濫觴。洶涌澎湃，沖向心岸。

　　“妹，雖然，我們都已不惑之年，但你一直是我心頭無法抹平的舊影，幾番追尋你的下落，你的處境，但全都杳無音訊，現(xiàn)在過得還好吧？”我癡癡地望著她說道。

　　“謝謝！”她抬頭望了我一眼，目光很快的瞥過去。正是這倏忽中，我似乎感覺到什么東西藏匿在我們中間。望著她消瘦的臉龐，顴骨微露，眼角處的魚尾紋向著耳鬢延伸，眼神依舊是那樣似嗔，似怒，似哀，似怨。只是多了幾分滄桑。

　　我心疼地說道：對于你，你一直是我心中的歌謠，是不滅的傾訴，每至夜闌人靜，你都成為了我筆頭流露的文字，滋潤著我枯絕的靈魂，多想做一床帷幔，攬你入夢，煨暖我的寒。如此時的舟，載著煢煢孑立的身影渡過此岸，渡過今生。

　　“這是何苦呢。”“現(xiàn)在他對我很好，我也接納了他，雖然都有過磕磕絆絆的時候，但時間已經(jīng)磨平了一切隔閡，算了吧。”“牽手是成功，但放手也是幸福呀，我們何必再糾纏著昔日，一切都如我們身后的湖水，終究要歸于平靜的。”

　　“懂得放下，就是懂得生活。”她發(fā)出感嘆，一股幽怨的嘆息也隨著她的嘴角翕動淺流著。

　　此后，我們再也沒有訴說什么，一任夏日的風(fēng)吹拂，任船隨意漂，不想靠岸。

　　許久沉默后，她感喟起來，頭微傾：“時間真如一條小溪，潺潺流淌著，永不停息，有崎嶇也有平川，有靜止，也有跳躍，但都無法回溯到生命的源頭。我們都已年過半百，已到了生命的晚秋，又有何解不開的心結(jié)呢？”

　　“也許吧，也許我們都老了，歲月留給我們的沉淀需要我們一個完美的挽留。”我望著這熟悉而深邃的眸，回應(yīng)道。

　　“我們還是做好朋友吧，這個世界最好的朋友，如何？”她望著我，亮晶晶，藍(lán)汪汪的明眸閃爍著期待的眼神。

　　“哦？”我不禁詫異，半晌沒有言語，心卻顫動起來，一鐵杵似地錘敲，咚咚作響。如船下的水，嘩嘩激蕩。如石壁的屑，紛紛散落。我一時不知所措，身子努力的挪動下，擺正姿態(tài)，正襟危坐起來。算作回答，除此，我還能言說什么，希望和失望總是伴隨我左右，糾葛一生。

　　“情債難負(fù)，錯過了，就當(dāng)做是一場美麗的盛宴，永遠(yuǎn)擺放在我們夢的餐桌上，雖是珍饈饌玉，只要我們不曾輕動竹筷，它永遠(yuǎn)是芳香撲鼻，現(xiàn)在又何必去大快朵頤，剩下難言的殘羹冷食？”她眉角間散開了些。低聲地說。

　　“也許吧。”我訥訥其詞，鼻子徒然一酸，目光再次投向湖面。

　　湖面雖是波光粼粼，已然沒有了剛才的清澈明亮，也許是日近黃昏，也許是經(jīng)歷了一天的喧囂之后，要歸于寧靜吧。山水的倒影，行人的匆匆，還有微風(fēng)的輕漾，都要和一頃柔曼的湖水作別，作別永是塵世的挽歌，雖有纏綿，但不失瀟灑干脆的情韻。這不？人影散亂，湖邊空蕩起來了。見此，忽有感觸似的。

　　“好吧，我們做最好的朋友，今生今世。”

　　“緣分的消亡與升騰都是自然，佛曰：放下，也就是這個道理吧。”我進(jìn)一步補充著。

　　“小心，船碰到岸了。”“我們，是不是該上岸了？”她詭秘地望了望了我。

　　哦，上岸？原來回頭就是岸呀，該是時候了，但我還是極不情愿的拍了拍船舵。

　　上岸后，和伊緩步并行，沉浸在游玩的余韻中，偶然相視一瞥中，從她明麗的眸子中讀懂了愛的真諦，愛不是凝固而腐化的枯木，而是如身旁潺湲而過的溪水，是靈動而豐富的。在歲月的雕刻下，愛賦予更多的內(nèi)涵和活力。茫茫人世，留給我們余下的歲月，不是為年少的張狂繼續(xù)作繭自縛，而是用我們的寬容和責(zé)任去構(gòu)建新的花壇，那時，在我們都已到耄耋之年，守住彼此的晴空，守住一塵不染的誓言，就是我們對生活最好的禮物。對彼此最真切的呵護與愛。

　　不知不覺的，我們游到了四點多，此時已是日薄西山，夜將臨近，分別時，彼此抿嘴一笑。說道：“該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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