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紅樓夢》誕生在封建社會末期，是中國古典文學寶庫中一顆璀璨奪目的明珠，是中國古典小說發展的高峰和總結。《紅樓夢》思想內容的博大和藝術描寫的精深在中國小說史上前所未有，堪稱一部偉大的文化小說。
《紅樓夢》中精湛的語言藝術一向很受專家學者們的重視。書中人物眾多，關系復雜，需要有成千上萬的稱謂語與之相對應，曹雪芹對這些紛繁復雜的稱謂語把握的極其自然、精確。
稱謂語是人類社會必不可少的社會行為用語，是交際的先行官。它是一種特殊的語言符號，不但具有一般符號所具有的指稱功能，還包含交際雙方的某種關系，如平等、疏遠、親近等，反映交際雙方的身份、年齡等特征，展示說話人的思想、感情、態度等。語言，是文化的一部分，受文化的影響，所以語言反映著一個民族的文化和一個民族的特征，包含該民族的歷史和文化背景。稱謂語作為一個重要的語言現象，一直以來都是社會語言學研究的一個重點。
從《紅樓夢》傳抄問世到乾隆末年便有“紅學”專著出現。現代“紅學”方面的文章、專著、辭典等如雨后春筍一般，層出不窮。到目前為止，對《紅樓夢》的研究雖然已經很廣泛，且也有人涉及到稱謂語領域，但在這方面的研究也有很多問題并沒有得到解決。陳毅平先生說過，關于《紅樓夢》稱謂語，還有“許多問題有待來日進一步探索。”現有的《紅樓夢》稱謂語的研究大多都是對整部書籍中稱謂的研究。目前還沒有對《紅樓夢》中表男子配偶的女性稱謂語的研究。本文主要通過描寫《紅樓夢》中的實例，從社會地位、感情色彩和使用場合等角度分析《紅樓夢》中表男子配偶的女性稱謂語的使用概況，分析出現這種現象的原因，揭露在這種現象背后所反映的男尊女卑的社會現象。
一 關于稱謂語
（一） 稱謂語
稱謂語是“人們由于親屬和別的方面的相互關系，以及由于身份、職業等而得來的名稱”【1】，比如姐姐、老爺、太醫等。近年來，關于稱謂語和稱呼語，語言學界還尚未有統一的認識。有人認為稱謂語和稱呼語是兩個具有相同內涵的概念，如孫維張在他的《漢語社會語言學》中認為稱謂語就是稱呼語，就是“人們在交際中怎樣稱呼別人和自己”。還有一部分人的觀點則是稱謂語和稱呼語差異說。《現代漢語詞典》對稱呼語的解釋是“當面打招呼用的表示彼此關系的名稱”【2】。
“稱呼語”是當面打招呼時的用語，屬于面稱。可有些稱謂語不能“當面招呼”，只能用于背稱，比如小姨子、大舅哥等。那些表示某一類型的群體的稱謂語如教師、木匠等，這類稱謂語一般情況下也不用于面稱和背稱。還有一些稱謂語，如大理寺卿、太監、丫鬟等，它們所指的對象在現實社會己經不存在，只不過以書面形式保存下來罷了，所以更談不上“當面招呼”。因此，從范圍上來說，稱謂語比稱呼語要廣，稱呼語只不過是表示當面打招呼的一種稱謂語。
（二） 稱謂語的分類
稱謂語作為語言的一部分，是構建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紐帶。在表達人際關系的很多時候，它己不再是簡單的生命符號，而是一種社會文化的體現，是主體的思想感情的載體，充滿了色彩和激情，它在人物情感表達過程中具有不可忽視的作用。
1、親屬稱謂語和社會稱謂語
漢語稱謂系統是一個內涵和層次都非常豐富的機構體系，一般分為親屬稱謂和社會稱謂兩大類。親屬稱謂語主要是在具有親屬關系的人中間使用，它反映了家庭內部成員之間或家庭與家庭成員之間以血緣和婚姻為基礎建立起來的關系。社會稱謂語是相對親屬稱謂語而言的社會稱謂習俗，它是反映人們在社會生活中相互關系的稱謂習俗。與親屬稱謂語相比，它具有更鮮明的時代、階級、社會分工的烙印，發展變化相對較快。
2、面稱與背稱
由于場合的不同，如有正式場合與非正式場合之分，稱謂語也有面稱與背稱的區別。面稱是指當面對受話人的稱謂；背稱則是指說話人在介紹某人的所用的稱謂，此人不一定在場。
3、禮貌性稱謂語、中性稱謂語和不禮貌稱謂語
根據情感表達的禮貌色彩的不同，稱謂語可以分為禮貌性稱謂語、中性稱謂語和不禮貌稱謂語三種。
（1）、禮貌性稱謂語
那些表示尊敬、謙虛等情感的稱謂語叫禮貌稱謂語，可分為敬稱和謙稱兩種。敬稱是用表尊重、恭敬的詞語稱謂他人或與他人有關的人的稱謂語，用來表示對他人的恭敬、客氣、禮貌，它體現了交際雙方不同的輩分、職位、身份等。敬稱可以分為三類：一是下對上的，二是上對下的，還有身份對等或以對等身份相稱的。謙稱是用謙卑的詞語稱謂自己或親友，分謙己和謙人兩種。
（2）、中性稱謂語
中性稱謂語是語言學上表示戲謔、親昵等感情色彩且又沒有明顯禮貌色彩的稱謂語。其中，謔稱，表示戲謔色彩；愛稱，表示親昵、喜愛等感情色彩。謔稱和愛稱一般用于比較親近的人之間，多表現為對稱和他稱。
（3）、不禮貌稱謂語
那些帶有據傲、輕蔑、詈罵等不禮貌色彩的，使人產生逆反心理的帶有不同程度的冒犯性的稱謂語，叫不禮貌稱謂語。根據其冒犯程度的強弱，不禮貌稱謂語又可以分為據稱、蔑稱和罸稱三種。
4、同義稱謂語
《紅樓夢》中，親屬稱謂語的一個突出特點是同義稱謂語頗多，同義稱謂語是指那些意義相同或相近的稱謂語。它們通常有很多個稱謂形式卻只表達一個意思，同時在禮貌色彩方面一般都存在一定的差異。經過統計，書中一共有三十七組同義稱謂語【3】，大量同義稱謂語的運用，充分顯示了作者駕馭語言的能力，通過為不同身份地位的人選擇適合自己的稱謂語，使文章顯得更加豐富多彩，妙趣橫生。
（三） 表男子配偶的女性稱謂語
女性稱謂是稱謂語當中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反映的是一種特殊的社會現象。研究、考察、分析這一特殊的社會現象，可以使我們從中了解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相互關系，尤其是人們對女性的看法。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時代背景下，由于社會地位、嫡庶、貴賤和感情色彩等的差異，《紅樓夢》對男子配偶的女性稱謂有很大的不同。
《紅樓夢》中表男子配偶的女性稱謂語有：“夫人、奶奶、太太、妻子、妻、娘子、媳婦、女人、老婆、姐姐、某某家的、某氏、貴妃、太妃、元妃、王妃、娘娘、賤荊、賤內、內人、姨娘、姨奶奶、妾、姬妾、小老婆、跟前人、房里人、屋里人、屋里的、屋里的人、旁邊人、通房大丫頭”，它們都是“妻子”的意思，是同義稱謂語。
二 關于《紅樓夢》
古典文學名著《紅樓夢》出現在中國封建社會末世，向人們展示了紛繁復雜的社會風情百態，是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同時它也是中國古典長篇小說中最優秀的作品，是中國古典小說發展的高峰和總結。
（一） 作者
曹雪芹，名霑，字夢阮，號雪芹，又號芹圃，芹溪。清代小說家。祖先原為漢人，后入旗籍，為正白旗。清朝建立后，曹家成為管理宮廷雜務的“內務府”成員，相繼擔任江寧織造六十多年。曹雪芹少年時代過了一段富貴榮華的生活，晚年過著“舉家食粥酒常賒”的日子。他性格豪邁，孤傲不屈，在窮困潦倒的環境里，“披閱十載，增刪五次”，堅持寫《紅樓夢》。寫到第八十回時，他含恨而逝，《紅樓夢》因此成了未完成的著作。
（二）《紅樓夢》
《紅樓夢》又名《石頭記》、《金玉緣》，是中國古代長篇小說的高峰之作。全書120回，以賈、王、史、薛四大家族為背景，以賈寶玉和林黛玉以及薛寶釵的愛情故事為主線，圍繞他們的感情糾葛，描寫了大觀園內外一系列青年男女的情愛故事，塑造了一系列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它是我國封建社會后期社會生活的百科全書。曹雪芹去世后遺留下《紅樓夢》前八十回稿，現傳一百二十回，后四十回一般認為是高鶚所續。
自從《紅樓夢》問世以來，即使是傳抄階段，人們對它的研究就一直沒有停止過。至今二百多年來，對它發表過見解和文章的人數不計其數，其文字總和不知要超過《紅樓夢》原著多少倍，使得對《紅樓夢》的研究逐漸形成為一個專門的學科。
《紅樓夢》之所以能夠為世人推崇，除因其深厚的思想文化內涵之外，還與其精湛的語言藝術分不開，而最能體現這一古典名著藝術特色的就是其中的稱謂語。《紅樓夢》中人物眾多，稱謂的使用既精彩又復雜，不僅展現了不同人物的身份、地位及其相互關系，而且還充分折射出了它所在的政治社會背景及其背景下的豐富的稱謂文化。我們所看到的《紅樓夢》的家族網正是一個封建國家的縮影，整個封建國家就是一個擴大了的父權統治的“大觀園”，也是集中國豐富稱謂的一個“大觀園”。
三 《紅樓夢》中表男子配偶的女性稱謂語的使用概況
文學是語言的藝術，是用語言塑造形象的藝術【4】，語言是為文學服務的。不同稱謂語的選用可以反映人物之間的關系和情感。《紅樓夢》中諸多人物形象之所以如此栩栩如生，與作者所使用的豐富多彩的稱謂語有密切關系。書中表男子配偶的女性稱謂語由于社會地位的不同、感情色彩的差異和不同場合的需要，其使用的稱謂語也有大大的不同。
（一） 社會地位
在封建社會，同樣是為人之妻，稱謂卻又很大不同。君主皇上的妻子的稱謂一直都是常人不能用的，有一定社會地位或者達官貴族之妻也從很少用普通百姓、尋常人家之妻的稱謂，就更別談他們奴仆之妻的稱謂，這就是稱謂語在社會地位上體現出來的差異。如：
(1)賈政聽了，沉思一會，說道：“這匾對倒是一件難事。論禮該請貴妃賜題才是，然貴妃若不親觀其景，亦難懸擬。若直待貴妃游幸時再行請題，若大景致，若干亭榭，無字標題，任是花柳山水，也斷不能生色。”（17/112）
(2)茶三獻，賈妃降座，樂止，退入側室更衣，方備省親車駕出園。至賈母正室，欲行家禮，賈母等俱跪止之。（18/125）
(3)看看一月，士隱已先得病，夫人封氏也因思女構疾，日日請醫問卦。（1/7）
(4)周瑞家的聽了，便已猜著幾分來意……便笑說道:“老老你放心……如今太太不理事，都是璉二奶奶當家……”（6/43）
(5)急的士隱惟跌足長嘆而已。與妻子商議，且到田莊上去住。（1/7）
(6)維時賈赦之妻邢氏忙起身笑回道:“我帶了外甥女過去，到底便宜些。”（3/19）
從上例中可以得知皇上的妻子稱為“貴妃”、“元妃”、“太妃”、“王妃”、“娘娘”等，其余任何人都不可以被這樣稱呼。元春被封為德妃之后，社會地位迅速上升，元春省親回家時，他的父母親和賈母都要向她跪拜行禮。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被稱為“某某家的”，而社會地位在上的達官貴人，如賈政、賈璉之妻則被稱為“太太”、“二奶奶”、“夫人”，普通百姓家的人從沒這種稱呼。“夫人”，在秦漢以前，本來是對諸侯等貴族之妻的稱呼。《論語季氏》：“邦君之妻，君稱之曰夫人。”孔穎達疏：“邦君之妻者，諸侯之夫人也。”秦漢之后，也仍然是貴族和高級官員之妻的封號，但卻又日漸擴大范圍，在普通官紳家也常使用【5】。在《紅樓夢》中只有那些身份地位比較高的主人的妻子被稱為夫人，屬于敬稱，因為清代一二品官員的妻子才被封為夫人。
我國封建社會時期是一夫多妻，同為一個男人的妻子仍然有貴賤之別。在宗法制度下，明媒正娶的稱為“妻子”、“妻”、“老婆”、“媳婦”、“夫人”、“娘子”、“女人”、“某氏”、“某某家的”、“賤荊”、“賤內”、“內人”等；而再娶的則稱為“妾”、“姬妾”、“小老婆”；還有比這種地位更低下的，她們往往是隨主人（大老婆）的丫鬟，主人嫁人后被作為收房，本質上她們也是“妾”，但他們沒有名分，只能被叫做“跟前人”、“房里人”、“屋里人”、“屋里的”、“旁邊人”或者“通房大丫頭”等等。如：
(7)次日，早有雨村遣人送了兩封銀子、四匹錦緞，答謝甄家娘子；又一封密書與封肅，托他向甄家娘子要那嬌杏做二房……誰知他命運兩濟，不承望自到雨村身邊，只一年便生一子，又半載雨村嫡配忽染疾下世，雨村便將他扶作正室夫人。（2/9）
(8)周瑞家的將劉老老安插住等著，自己卻先過影壁，走進了院門，知鳳姐尚未出來，先找著鳳姐的一個心腹通房大丫頭名喚平兒的。（6/44）
(9)劉老老賤平兒遍身綾羅，插金戴銀花容月貌，便當是鳳姐兒了，才要稱“姑奶奶”，只見周瑞家的說：“他是平姑娘。”（6/45）
上例(7)中嬌杏一開始是作為二房的，是妾。而且沒有任何儀式，“當夜用一乘小嬌，便把嬌杏送進衙內去了”做了妾。這里嬌杏命運很好，書中說“命運兩濟”，后來被雨村扶為正室了，就稱為“夫人”。(8)中平兒是王熙鳳嫁過來時帶的丫頭，其實平兒就是賈璉的妾，書中有多處可以作證的。如：
(10)賈母又道：“鳳丫頭和平兒還不是美人胚子？你還不足？成日家偷雞摸狗，腥的臭的，都拉了你屋里去！為這起娼婦打老婆，又……我也不敢受你的頭。”(34/344)
賈母的這一番話就足以證明平兒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妾”，然而她卻不叫作“妾”，而是“通房大丫頭”。
（二） 感情色彩
不同稱謂語的使用能帶來不同的藝術表達效果，表達人物對所稱謂的對象的復雜的感情。如：
(11)晴雯聽他說“我們”兩字，自然是他和寶玉了，不覺又添了醋意，冷笑幾聲道：“我倒不知道，你們是誰？別叫我替你們害臊了！你們鬼鬼祟祟干的那些事，也瞞不過我去。不是我說，正經明公正道的，連個姑娘還沒掙上去呢，也不過和我似的，那里就稱起‘我們’來了！”（31/227）
心高氣傲的晴雯聽到襲人說“我們”，排除了他，于是很吃醋。這里“姑娘”二字，暗含晴雯不承認襲人的身份，嘲笑襲人自己抬高自己的身份，又諷刺的意味在里面。
在《紅樓夢》中，“女人”用作“妻子”義的只有5個，它們分別是：你女人、秦顯的女人(兩次)、他女人、(還沒得)女人。“女人”的前面大多都有指代性成分，并含有一定的輕蔑色彩。如：
(12)賈赦怒起來，因說道：“我這話告訴你，叫你女人向他說去，就說我的話：‘自古嫦娥愛少年’，他必定嫌我老了，大約他戀著少爺們，多半是看上了寶玉，只怕也有賈璉……”（46641 )
賈赦因為要納鴛鴦為妾不成，所以大怒叫本來就身份地位低下的奴仆文翔之妻為“你女人”，其中輕蔑的色彩是不言自表的。
“娘子”以“妻子”義在《紅樓夢》中出現了9次，且都是敬稱。如：
(13)迎春方哭哭啼啼的在王夫人房中訴委曲，說孫紹祖“一味好色，好賭酗酒，家中所有的娘婦丫頭將及淫遮。略勸三兩次……如今他來要了兩三次不得，他便指著我的臉說道：“你別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銀子，把你準折賣給我的。”（801161 )
(14)邢夫人直至晚間散時，當著許多人陪笑和鳳姐求情說：“我聽見昨兒晚上二奶奶生氣，打發周管家的娘子捆了兩個老婆子，可也不知犯了什么罪。論理我不該討情，我想老太太好日子，發狠的還舍錢舍米，周貧濟老，咱們家先倒折磨起人家來了。不看我的臉，權且看老太太，竟放了他們罷。”(711010)
孫紹祖指著迎春的臉叫她別充“夫人、娘子”，可見，盡管事實上迎春是正妻，家里的丫鬟下人都那么稱呼她，但是孫紹祖并不把迎春當夫人娘子看待，這里的“夫人”、“娘子”是敬稱。（14）中王熙鳳的婆婆邢夫人在許多人面前，對王熙鳳使用的是從仆的社會稱謂語“二奶奶”，是礙于給鳳姐面子，也是因為有求與她，所以邢夫人使用了禮貌性稱謂語中的敬稱。像“妻子、媳婦、老婆”在書中出現的次數很多，它們出現的次數分別為8次、49次和29次。它們的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感情色彩不明顯，同屬于中性稱謂語。如：
(15)每賈敬捧菜至，傳于賈蓉，賈蓉便傳于他老婆，又傳于鳳姐尤氏諸人，直傳至供桌前，方傳于王夫人，王夫人傳于賈母，賈母方捧放在桌上。（53746 )
(16)當下賈母一一指與黛玉：“這是你大舅母，這是你二舅母，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婦珠大嫂子。”黛玉一一拜見過。（339 )
(17)賈璉道：“我竟不知道這些事。既這樣，那里還給他老婆，且給他一頓棍，鎖起來，再問他老子娘。”（721027 )
(18)賈珠之妻李氏捧杯，熙鳳安箸，王夫人進羹。（3/21）
“奶奶”一般是正妻的社會稱謂，然而《紅樓夢》中有時候為了表示某種親昵和喜歡也稱妾為“奶奶”，如：
(19)那賈璉越看越愛，越瞧越喜，不知要怎么奉承這二姐才過得去，乃命鮑二等人不許提三說二,直以“奶奶”稱之，自己也稱“奶奶”，竟將鳳姐一筆勾銷。（65/519）
尤二姐是賈珍之妻尤氏繼母的女兒，原本賈璉應該稱二姐為姨，偷娶尤二姐后，越看越愛二姐，心里想著等鳳姐死后接二姐回府扶正，所以命下人稱“奶奶”，自己也以“奶奶”稱呼，這是對尤二姐的尊敬。
（三） 使用場合
根據場合的不同，人們在交際時使用的稱謂也不同。有時，為了顧慮對方的顏面，身份地位在上的對在下的、身份地位相等或相當的人甚至是夫妻之間，都用社會稱謂語或者是尊稱稱呼對方。如（14）例中，邢夫人對自己的媳婦王熙鳳稱“二奶奶”，又如：
(20)這賈璉忙道：“你只管給你姑奶奶磕頭。我雖說了，到底也得你們姑奶奶打發人叫他女人上來，和他好說更好些……”（72/580）
賈璉在旺兒家的面前稱呼鳳姐“姑奶奶”，使用的是社會稱謂語表達對鳳姐的尊敬，是尊稱。還有一種情況，就是丈夫或者比較親近的人在向別人訴說自己的妻子或者是親人時使用謙稱，表達自己的謙虛，和對別人的尊敬。例如：
(21)如海道：“天緣湊巧，因賤荊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無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來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此刻正思送女進京。因向蒙訓教之恩，未經酬報，遇此機會，豈有不盡心圖報之理。但請放心。弟已預籌之，修下薦書一封，轉托內兄務為周全協佐，方可稍盡弟之鄙誠；即有所費用之例，弟于內兄信中已注明白，亦不勞尊兄多慮矣。”(336)
這里林如海謙稱自己的妻子為“賤荊”，屬于謙稱。由于場合的不同，稱謂語又有面稱和背稱的區別。如：
(22)于是賈蓉同了進去，到了內室，見了秦氏，向賈蓉說道：“這就是尊夫人了？”賈蓉道：“正是。請先生坐下，讓我把賤內的病癥說一說再看脈如何？”（10/74）
上例中“尊夫人”是面稱也是尊稱，“賤內”是面稱卻是謙稱。下面舉幾個背稱的例子。
(23)那先生說：“大奶奶這個癥候，可是眾位耽擱了！要是……”（10/75）
(24)子興道：“……這位璉爺身上現捐了個同知……誰知娶了這位奶奶之后，倒上下無人不稱頌他的夫人……”（2/15）
例中的“大奶奶”、“奶奶”、“夫人”是背稱。從上面的許多例子中，大致可以得到這樣一個結論：“夫人”、“奶奶”、“賤荊”、“賤內”多出現于較為正式的場合，幾乎沒有任何隨意性、戲謔性。它們大多使用在向別人介紹或者是和別人交談時的謙稱、別人稱呼時的敬稱。
四 《紅樓夢》中表男子配偶的女性稱謂語反映的社會現象
在封建社會嚴格的身份等級制度下，通過交談雙方不同的稱謂就可以很明顯的看出他們不同的社會地位。《紅樓夢》是我國封建社會末期出現的作品，書中男子配偶的不同稱謂語不僅揭示了封建社會的等級制度鮮明這一社會現象，還展示了在這種嚴格制度下同為女性，同為人妻，同為同一個男人妻的社會地位的差異。
（一） 嫡庶之別
除通常的長幼、尊卑、親疏之外，中國封建家族親屬稱謂語中一個重要的特點是反映家族繼嗣制度的嫡庶稱謂。這或許可以說是中國古代親疏稱謂的一個最與眾不同的特色。
“夫人、奶奶、太太、妻子、妻、娘子、媳婦、女人、老婆、姐姐、某某家的、某氏、貴妃、太妃、元妃、王妃、娘娘、賤荊、賤內、內人”，這些稱謂語一般都是對嫡妻的稱謂。“姨娘、姨奶奶、妾、姬妾、小老婆、跟前人、房里人、屋里人、屋里的、屋里的人、旁邊人、通房大丫頭（姑娘）”，它們則是妾的稱謂語。很多時候，妾都沒有任何結婚的形式，通常都是花多少銀兩買回家就可以了。有的很幸運的妾就是舉行儀式，也是很隨意的。像香菱給薛蟠做妾時舉行過儀式。《紅樓夢》中第十六回，鳳姐兒告訴賈璉時這樣說道：“姑媽看著香菱的模樣兒好還是小事，因他做人行事，又比別的女孩子不同，溫柔安靜，差不多兒的主子姑娘還跟不上他，才擺酒請客的費事，明堂正道給他做屋里人。”而嬌杏開始做賈雨村的二房時，是“當夜用一乘小轎，便把嬌杏送進衙內去了”，賈赦要鴛鴦做妾不成時，“終久費了五百兩銀子買了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來”。除此之外，就是妾生的子女一般都稱自己“姨娘”而非“母親”。如探春稱自己的親生母親趙姨娘為“姨娘”，稱王夫人為“太太”。
（二） 貴賤之別
封建社會皇帝妻子的稱謂語是獨一無二的，別人都不能用，如“貴妃”、“太妃”、“元妃”、“王妃”、“娘娘”等。就是地位本身就很低的妾之間也有等級的差異。
《紅樓夢》中第六十九回“弄小巧用借劍殺人 覺大限吞生金自逝”中，王熙鳳就運用了秋桐這種爭地位高低的心理氣死了尤二姐。秋桐是賈赦賞給賈璉的妾，所以秋桐借這一層關系，認為自己應該比先進來的尤二姐的地位還要高。另外王熙鳳私下“常勸秋桐：‘你年輕不知事。他現是二房奶奶，你爺心坎上的人，我還讓他三分，你去硬碰他，豈不是自尋其死’”，“二房奶奶”這個字眼讓秋桐很發惱，于是他天天破口大罵。尤二姐小產，大家認為是秋桐與尤二姐相沖的原因，要求她躲別處，秋桐告訴了邢夫人，邢夫人聽說后又是數落鳳姐，又是罵賈璉：“不知好歹的種子！憑他怎么樣，是老爺給的。為了個外來的攆他，連老子都沒了”。尤二姐本是“二房奶奶”，按理說應該身份比秋桐高些，但“憑他怎么樣”，秋桐是“老爺給的”，所以這個“外來的”尤二姐卻比后進來的賈赦賞的秋桐地位要高。
上面講的，還是有名分的。還有一類是有實無分的。平兒是隨鳳姐陪過來的“通房大丫頭”，“只落得屋里使喚”。襲人是賈母給的寶玉，實為其妾，我們從書中可以得到例證：
(25)鳳姐道：“既這么樣，就開了臉，明放在他屋里不好？”王夫人道：“這不好：一則年輕；二則老爺也不許；三則寶玉見襲人是他的丫頭，縱有放縱的事，倒能聽他勸，如今做了跟前人，那襲人該勸的也不敢十分勸了……”（36/265）
從這里，明顯知道襲人是寶玉的妾，但因為所謂的一二三，襲人不能“開臉”，沒有任何名分。類似的這些人，她們通常被稱為“跟前人”、“旁邊人”、“房里人”、“屋里的”、“屋里人”。這就是封建社會等級制度下的貴賤之別。
（三） 女人作為男人的附屬
法國存在主義作家夢波娃曾說：“從古至今婦女的身份低于男子，成為次于男人的第二性，并不是由于天生的女性特征，而是長期以來男子為中心的社會力量和傳統力量造成的。”在那個父權和夫權為中心的封建社會，“男主外，女主內”的思想根深蒂固，導致女性很少在社交場合中出現，使女性成為男性的附屬。我們可以從《紅樓夢》中得到例證。
(26)過了幾日，賈政回家，眾人迎接。賈政見賈赦賈珍已都回家，弟兄叔侄相見，大家歷敘別來的景況。然后內眷們見了，不免想起寶玉來……賈政喝住道：“這是一定的道理！如今只要我們在外把持家事，你們在內相助，斷不可仍是從前這樣的散漫……我們班房的事，里頭全歸你，豆芽按理行事。”（120/966）
書中眾人之妻總稱“內眷們”，賈政在規劃賈府將來時說，他們男人在外把持家事，女人們在內相助以致讓整個家族不像原來那樣低迷。這里從賈政的話明確的看出女人作為男人的附屬幾乎是不參加社交的，只在家中操持一些事情。在封建社會有知識的人物稱呼自己妻子“賤荊”、“賤內”、“內人”或者是“夫姓+氏”，這是很正常的并很普遍的一種稱呼語。即使是《紅樓夢》中，身份地位顯赫的“賈母”、“王夫人”、“薛王氏”也只能是以夫姓加上妻室的身份稱呼。而社會底層的人物更稱呼自己的妻子為“某某家的”、 “房里人”、“屋里人”、“屋里的”。如“來旺家的”、“周瑞家的”等等。女人們的活動范圍都是只限在家里，女人都是作為男人的附屬被看待的。
（四）夫貴妻榮
因為父權和夫權為中心的封建社會中，女人始終是作為男性的附屬，在“婚后從夫”的年代，女人若嫁了一個好的、有身份有地位人家，這個女人自己的地位也會因此抬高，所以結婚要“門當戶對”也是這個原因。《紅樓夢》中，賈府有身份的人的妻子，人家稱“夫人”、“太太”、“奶奶”等，而沒地位的人的妻子被稱為“你女人”、“老婆”、“某某家的”，這是“妻榮夫貴”反映的最明顯的社會現實。
薛寶釵當初進京本意是以備選擇為宮主郡主入學陪伴，充為才人贊善之職的，她想能夠進入皇宮成為皇上身邊的人，從而能夠使自己的地位有所提高。后來嫁給寶玉也是薛姨媽礙于情面不好駁回，寶釵“心里只怨母親辦得糊涂”。嫁給寶玉后，她力勸寶玉考功名行官路。如：
(27)寶釵道：“我想你我既為夫婦，你便是我終生的依靠，卻不在情欲之私。論起榮華富貴……”（118/948）
就是做小妾，也是“妻榮夫貴”，邢夫人在規勸鴛鴦做賈赦小妾時說：“這一進去就開了臉，就封你作姨娘，又體面，又尊貴。”意思是說比做丫頭，將來配個小子要好。盡管只是做妾，但因為是做賈赦的妾，肯定也比一般人物的正室地位要高。
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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