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在詩意中棲息
--淺談知人論世讀詩歌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這是初唐詩人陳子昂為《登幽州臺歌》所創造的句子。讀著如此的意象，我們的眼前仿佛出現一個情節：幽州臺上，寂寞的少年才子，獨自坐在自己時代的最高一級臺階上，嘆息，哭泣……我們為他沒有知音而感嘆,更為我們可以隨意地與古人神交、與未來相通而僥幸。借助詩，我們認識了古人，觸摸到了詩人的心跳。反之，要真切地感知詩意，又必須與詩人所處的社會、時代以及詩人所具有的思想經歷相聯系，即要知人論世。
中國詩歌的母源是《詩經》。不必說《碩鼠》的貪婪可惡，也不必說“伐檀”的辛勞酸楚，單是一個“關雎”就令人回味無窮。若是從情歌的角度理解，未嘗不可：一個癡情的男子為自己所愛的女子燃燒到了這般模樣；雖然如此，他還要“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但是，我們也可以這樣去想象：“關雎”所營造的就是一種母性氛圍，她美麗溫柔、嫻雅高貴，她面帶微笑、眼露慈祥，她恬靜地審視著人間萬物，她憐恤地關注著蕓蕓眾生……這就是《詩經》。她無所不包、無所不容，她讓我們看到了西周末年至春秋中葉，讓我們看到了民族的形成與發展、國家政事的興盛與衰敗，讓我們看到了婚喪嫁娶的禮樂制度、家庭愛情的苦樂悲歌，更讓我們看到了王公大人告祭神明的祝禱、公卿大夫思慮國事的長吟、小夫賤隸的生活悲嘆、少女棄婦的戀愛私情……無論其生動的內容，無論其優美的藝術形式，她都是我們的現實的母親啊！
《楚辭》是我們的偉大而浪漫的父親。父親啊，你就是屈原，屈原就是你！你處在戰國后期，你處在楚國內憂外患的現實中，你處在多次被讒流放的坎坷遭遇中。你有著強烈的熱愛祖國、熱愛人民的思想感情，你一生始終都以祖國的興亡為念；你有著那“美政”的理想，你在政治舞臺上始終與腐朽貴族進行著斗爭……還記得，你戴著高高的帽子，穿者飄飄的衣衫，佩著長長的寶劍，捻著香香的花草；還記得，你虔誠地贊頌著東皇太一、東君，熱烈地謳歌著湘君、湘夫人；更記得，你低聲地吟哦著“舉世混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高亢地訴說著“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你就是父親！你是世紀的巨人，你使詩歌的創作由集體到個人，你使民間文學與文人創作相統一。你的思想和品格光照千古，你的藝術和創作澤被萬代。
“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這是世外桃源中的東晉詩人陶淵明。他是母親和父親的樸實沉穩的大孩，也是一個很現實 的人物。他的身上還有一股倔勁，進進退退，出出入入，最終因“不能為五斗米折腰”而歸隱鄉間，卻找到了人生的極致。“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使我們感受了什么是“無我之境”，“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教我們明白了哲理的意蘊。他以辭寄傲，歌詠了田園風光，開辟了田園詩苑。
時間在推移，歷史在發展，轉眼間，我們就來到了唐代。這是怎樣的一個帝國呀：經濟繁榮，國力強盛，文化發達，人才輩出。文學創作百花齊放，萬紫千紅。不說詩歌的題材廣泛，社會黑暗、人民疾苦、邊塞征戰、山水田園。也不說詩歌風格的多樣，飄逸、沉郁、雄渾、幽閉、綺麗、險怪。單說詩人超載、佳作如林，就夠我們一飽眼福的。在二千多位詩人中，不僅有李白、杜甫這樣具有世界意義的偉大詩人，也有陳子昂、孟浩然 、王維、高適、岑參、白居易、韓愈、孟郊、李賀、杜牧、李商隱等一大批各具特色的優秀詩人，他們的作品匯集成唐詩的精華。
李白和杜甫是一對難兄難弟，他們是父親和母親最鐘愛的孩子，是我們可親可敬的兄長。他倆的經歷極其相似：青年時期，極富才華，有安社稷、濟蒼生的宏愿；壯年時期，赴京求仕，政途多舛；中年以后，或漫游，或漂泊。一生在奔波，一生在勞碌，終無政治收獲，只得抱定“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而遺憾羽化。當然，兩人的性格迥然不同，李白“飄逸清新”，杜甫“沉郁頓挫”，所以李白批判黑暗、抨擊權貴、追求自由、同情人民，而杜甫一生接近人民、同情人民、揭露黑暗、批判暴政 ，一生憂國憂民。
反映在詩歌中，李白有“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有“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有“五花馬，千斤裘，呼爾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而杜甫則有“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有“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有“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不需要多說，或浪漫，或現實，他們不僅是時代的巨人，也是世界的瑰寶。我們的可親可敬的兄長啊！
其后，還有白居易、蘇軾、辛棄疾、陸游、龔自珍等，毋庸贅言。
什么是詩意？它就是一個國家，它就是一個時代，它更是一個人，一個人的生活經歷，一個人的心路歷程。把握這些，就是知人論世。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更深刻地領悟詩意，才能真正地進入詩歌藝術的高妙境界。當然，詩歌的創作手法也是我們理解詩意的一個有力武器，只不過，它是輔助性的。
再回到開頭，此時此刻的我們，對陳自昂的千古一嘆便有了更深刻的認同：處在秦皇嬴政、楚霸項羽 、高祖劉邦與漢武劉徹的中間時代，處在屈原與李白、杜甫的過渡地段，他能怎么樣？他又能怎么樣？嘆息呀！哭泣呀！這正是獨特的陳自昂，這也正是他的詩意之所在。
讓我們在詩意中棲息吧！
二零零五年元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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