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荷花淀》是孫犁的代表作，小說只五六千字，卻做到了簡潔、緊湊、生動、活潑，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能給讀者以美的享受。本文從多層次，多角度來剖析《荷花淀》的藝術風格。小說的景物如詩如畫，充滿著濃郁的詩情畫意與清新的泥土氣息；生動、細膩的心理描寫表現了人物高尚的情操；在人物形象方面，以水生嫂為主的人物勤勞、勇敢、質樸。
關鍵詞：景物美 細節 心理描寫 形象美.
本文寫于1945年春天，是孫犁“在延安的窯洞里一盞油燈下，用自制的墨水和草紙寫成” ①的，最初發表在《解放日報》副刊上，反響很大。“孫犁同志非常熟悉冀中抗日根據地人民的生活，他的作品有濃郁的鄉土氣息。作者寫《荷花淀》的目的在于反映‘戰爭和革命改變了人發的生活，也改變了民族的精神氣質’”②
小說表明了黨領導下的人民抗日武裝力量迅速發展壯大，充分顯示了人民戰爭的威力，展示出抗日戰爭的勝利前景，使作品充滿鼓舞人心的力量。
《荷花淀》體現的藝術美是多方面的，本文試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分析。
一、景物美
作者在文章里把緊張的戰斗情景和日常的細節糅合起來，充滿濃郁的生活氣息和詩情畫意。
看吧：
“月亮升起來，院子里涼爽得很，干凈得很。白天破好的葦眉子濕潤潤的，,正好編席子，女人坐在小院當中，手指上纏著柔滑修長的葦眉子又薄又細，在她懷里跳躍著。”
月亮、院子、葦子、女人！月光皎潔、院子干凈、葦子濕潤、女人舒心！這哪里有一丁點兒戰爭的痕跡--它如詩一般幽雅，它像畫一樣雋美。
再看：
“這女人編著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編成了一大片。好像坐在一片潔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潔白的云彩上。她有時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銀白世界。水面籠起一層薄薄透明的霧，風吹過來，帶著新鮮的荷葉荷花香。”
作者說葦子席潔白，潔白如白雪、如云彩，這生動形象的比喻，不禁會讓我們聯想到這片土地，它是不是唯美得也象雪、象云，是那樣的圣潔，是那樣的神圣不可侵犯？這土地的兒女們，他們的心靈也“是一片銀白的世界”！
還有，那看得見的“透明的霧”、那聞得著的“新鮮的荷葉荷花香”、那摸得到的“很嫩很小，乳白色”的菱角、那可望又可及的“像銅墻鐵壁一樣”的“密密層層的大荷葉”、和那像伴奏樂曲、像前進的號角聲的“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嘩！”的流水聲……
是啊！這里葦子白如雪，這里荷葉碧邊天！這里荷香沁心脾！
這里地肥、水美、人也美呀！
就連那一場荷花淀伏擊戰，也呈現出一幅如詩如畫的美景。
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戰斗是這樣的一個慘烈的場面：硝煙彌漫、槍林彈雨、血肉橫飛。但這篇小說的戰斗場面，大出人們的意料，人們讀到這里，得到的是一種美的主享受。
請看下面的句子：
她們向荷花淀里搖，最后，努力地一搖，小船竄進了荷花淀。幾只野鴨撲楞楞飛起，尖聲驚叫，掠著水面飛走了。
……她們看見不遠的地方，那肥大的荷葉下面，有一個人的臉，下半 身子長在水面。荷花變面了人？那不是我們們的水生嗎？
但是那些隱蔽在大荷葉下面的戰士們，正在聚精會神瞄著敵人射擊，半眼也沒有看她們。槍聲清脆，三五排槍過后，他們投出了手榴彈，沖出了荷花淀。
野鴨、荷葉、荷葉下面的戰士，這哪里是寫殘酷的戰斗場面，這分明是一幅優美的圖畫。在這里，作者有意淡化了這場戰斗，他要著意表現的就是一種高度純凈、高度寧靜的美。
孫犁是一位追求美、表現美的作家。他的美學理想，就是要“如實而又高昂濃重地”表現出美好事物的極致境界。他從“同志們兄弟一般的感情”中，看到了人世間真正的人情美，人性美，于是，歌頌這種美，渲染這種美，就成為他“且近狂熱”的一種理想。他說：“具備此種為美獻身之狂熱精神者，常常得成為藝術家”。③
二、形象美
小說中，以水生嫂為主的人物形象勤勞、勇敢、質樸。下面就以下兩面個方面來分析小說所體現出來的人物形象美。
（一）、通過生動細膩的心里、細節描寫來表現人物的形象美。
先說說水生嫂吧。
天色已晚，可是丈夫還沒回來。一個“還”字，可以看出水生嫂等丈夫已經很久了，心里應該是很著急的了，丈夫回來了，她的表現是怎樣的呢？她是“抬頭笑著問”，并“站起來要去端飯”，這一“笑”一“站”充分體現出了了她對丈夫的體貼與關懷。當丈夫水生說“明天我就到大部隊上去了，”她的手指是“震動”了一下，“這手指的‘震動’是她的心靈的‘震動’的反射，傳達出水生嫂十分復雜的思想感情：愛戀、擔心、家仇、國恨……”④“震動”是以上復雜情緒相互沖撞而閃現的火花。但女人是識大體的，她克制住自己對丈夫依戀的感情，不讓這種感情過分流露出來，所以也只是“把一個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這樣細膩的感情活動，就通過一個簡單的細節，形象地表現出來了。她在與丈夫的以后的對話中，或是“低著頭說”、或是“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她才說”，或是“鼻子里有些酸，但她并沒有哭。”這種種描寫，無一不在展現著水生嫂細膩的感情活動。盡管這個普通勞動婦女對丈夫還有點戀戀不舍，但她沒有因為留戀夫婦生活、而拉丈夫的后腿，相反，她稱贊丈夫的積極，滿意丈夫的行動。可從一句“家里怎么辦？”也不難看出她當時酸楚的心，但當水生向她解釋后她只說：“你明白家里的難處就好了。”我們更可從中看到水生嫂賢慧、體貼、善良的一面。特別是最后水生的三句囑咐，對前兩句，水生嫂沒有用激昂慷慨的誓詞來表示聽從，只是含而不露地輕輕回答了兩個“嗯”字，兩個“嗯”字蘊含了多么豐富的內容啊！丈夫的囑托牢記在心，丈夫的期望堅決做到，難以言狀的深情，努力克制自己的情態，真是含不盡之意于言外，而對后一句“不要叫敵人漢奸捉活的，捉住了要和他們拼命”的囑咐，女人是“流著淚答應了他”，深刻反映了他們之間忠貞不渝的愛情是與祖國命運生死與共的。這種剛毅與柔情，表現出抗戰時期根據 地婦女特有的時代風采：中國傳統背景下成長起來的中國勞動婦女的心理氣質、民族氣節，倫理道德、高貴品質。她不僅將丈夫的叮囑記在心里，而且說道：“大人孩子我給你照顧，什么也不要惦記 。”支持丈夫，就是支援了偉大的抗日戰爭。作者在小說里就是這樣通過特殊環境里夫妻間的情感志趣交流，熱情謳歌高尚的情操，從而賦于小說一種內在的詩意。
再看看其她四位女性代表吧。
水生走了，打日本鬼子去了，他帶走了女人們為各自的男人準備好的行裝，也帶走了女人們的心。于是，女人們對自己的男人都有些“藕斷絲連”，“過了兩天，四個青年婦女集在水生家里來，大家商量。”：幾位婦女商量探夫，第一位婦女說：“聽說他們還在這里沒走。我不拖尾巴，可是忘下了一件衣裳”是自己想見丈夫的借口。第四位婦女的話，情味最足。羞羞答答，忸忸怩怩，“假”話寓真情，明明自己想去，卻說自己本來不想去，是婆婆叫去的，“有什么看頭啊”一句，更是惟妙惟肖地表現了她忸怩含羞的神情。她愛面子，說什么沒有看頭，可是她無意說出一個“再”字，告訴人，她已看過，這是又一次想去了，這些人物的語言給我們留下了許多“潛臺詞”，細膩而又真切地刻畫了人物復雜的內心世界。
“你看，說走就走了。”
“可慌哩！比什么也慌，比過新年，取新--也沒見他這么慌過！”
“拴馬樁也不頂事了。”
“不行了，脫了韁了。”
……
這些話都極為通俗，且風趣幽默，準確而生動地寫出了女人當時對她們的“狠心賊”既喜又憂（喜的是馬上就可以看到令自己牽腸掛肚的男人了，憂的是他們的安危）的復雜情感：“尋夫未遇的惱恨，柔情蜜意的愛戀，淡淡的自豪，輕輕地責怪……這種含而不露、情味雋永、耐人尋味的表情方式，充分表現了中國女性特有的那種‘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美。”⑤
（二）、通過對水生嫂等婦女迅速成長的過程的描寫和對水生等人物描寫來表現人物的形象。
“在舊社會，勞動婦女被壓在社會的最底層，她們是迫切要求解放的。她們解放到什么程度，常常是我們衡量社會解放的一種標準。因此著重描寫婦女的生活和思想，描寫她們怎樣一步步地站起來參加社會斗爭，對于反映解放區人民的生活，反映革命戰爭在人民精神上所引起的巨大變化，都是很有意義的。”⑥
《荷花淀》，是一首對女性的贊歌。在這篇小說中，孫犁把水生嫂等婦女的優秀形象呈現在讀者面前，孫犁認為這“是因為在中國，幾千年來，婦女的苦難更深重；在今天，她們的新生解放，也就更值得歡喜。表揚和擁護；而一切斗爭，一切生活里都有她們參加的緣故。”⑦
.下面，讓我們好好地欣賞這些女性形象吧。
她們勤勞，能干，能挑起家里“千斤的擔子”；
她們心靈手巧，能編出“一條葦子的長城”；
她們樂觀、堅強，失意時能很快又“說笑起來”；
她們年輕，身手敏捷，駕起小船“就像織布穿梭、縫衣透針一般快。”；
她們機警，聰明，遇敵時知道把船“往荷花淀里搖”；
她們勇敢、鎮靜，身陷“絕境”，能“一齊翻身跳到水里去，”視死如歸；
她們務實，進取，說“回去后我們也成立隊伍”。
她們雷厲風行，不甘落后--“她們學會了射擊”，冬天的時候，“她們一個個在流星一樣的冰船上來回警戒”；
她們巾幗不讓須眉，“配合子弟兵作戰，出入在那蘆葦的海里”。
她們愛家、愛丈夫、更愛國。
起初，我們看到這些婦女還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農家婦女形象。“她們勤勞持家，不希望丈夫離開自己，離開家。”⑧但在根據地黨的教育下，她們變得識大體、明大義、積極向上、懂得丈夫站在民族解放戰爭的前列是光榮的，她們支持丈夫參加抗日戰爭。“后來在后經歷了一次打仗，她們長了見識，知道打仗也不是什么困難的事，知道男人能做到的，婦女同樣也能做到。”⑨一次戰爭，便喚起了婦女的自尊心，喚起了她們的思想覺悟：她們成立了隊伍。這年秋季，她們學會了射擊。敵人來“圍剿”時，“她們配合子弟兵作戰，出入在那蘆葦的海里”。
就這樣，通過一次親歷的戰爭她們從普通農家婦女，變成了能荷槍實彈的人民子弟兵，站到了社會斗爭、民族斗爭的行列里。她們以實際行動為中國勞動婦女爭了氣，為中國人民增了光。 ⑩
他又在1981年出版的文集自序里,寫道：“我最喜歡我寫的抗日小說，因為它是時代、個人的完美真實的結合……我喜歡寫歡快的東西。我以為女人比男人更樂觀，而人生的悲歡離合，總是與她們有關，所以常常以崇
拜的心情寫到她們。”⑾
水生嫂及另幾位女性的成長離不開黨的教育及其丈夫的言傳身教。《荷花淀》里對那些“大丈夫”的描寫，除了對水生的“頭戴一頂大草帽，上身穿一件潔白的小褂，黑單褲卷過了膝蓋，光著腳”一處外貌描寫外，主要是通過語言描寫來塑造他們的形象。
他，水生，愛妻子，他回得晚，面對妻子關切的詢問 “水生笑了一下”。
他，水生，愛父親，他回得晚，進門便問“爹哩？”；在與妻子商量去部隊里的事時，他“指著父親的小房，叫她小聲一些”
他，水生，是人民的好兒子，在知道縣里要成立一個地區隊時，他“第一個舉手報了名”。
他，水生，是黨的好干部，知道自己“自然要站在頭里”，還時刻不忘教育群眾（她的妻子）：“你要不斷進步，識字，生產。”“什么事也不要落在別人后面！”
他們，是人民的好子弟兵，勇敢善戰，“三五排槍過后……水面上只剩下一團煙硝火藥味。”
她們和他們，是普通的農民，是年輕的后生；是圣潔的荷花淀忠誠的保護者，是偉大的祖國的鋼鐵長城。
是啊！她們和他們，心靈純潔如白雪、如白云、如白銀；是那圣潔的、神圣不可侵犯的荷花淀養育她們和他們！她們和他們的心靜如水，凈如水--荷花淀的水。
孫犁的《荷花淀》雖然沒有寫出傳奇式的故事，也沒寫出叱咤風云的英雄，卻寫出了自己的真情。作者曾說：“我寫出了自己的感情，就是寫出了所有離家抗日戰士的感情，所有送走自己的兒子、丈夫的人們的感情。我表現的感情是發自內心的，每個和我生活經歷相同的人都會受到感動。”⑿通過《荷花淀》冀中平原的普通勞動者們，在抗日戰爭的艱苦歲月里，所表現出來的民族氣節，都是在作者“用談笑從容的態度來描摹風云”⒀的散文式的描摹中，被作者那富有“浪漫主義氣息”的彩筆生動而形象地表現出來了，形成了作品于清新質樸之中蘊含著深長的韻味和豐富內涵的獨特風格。
這部小說，不愧為一支戰爭小說的奇葩。
參考文獻：
①孫犁《關于(荷花淀)的寫作》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
②《高中語文（必修3）教師教學用書》廣東教育出版社
③《尺澤集》第111頁
④選自《中學語文教育論集》 開明出版社，2000年3月出版。
⑤選自《中學語文教育論集》 開明出版社，2000年3月出版
⑥選自《閱讀和欣賞現代文學部分（二）》，北京出版社1981年版
⑦《〈新文學和新中國婦女〉孫犁文集》第４卷，百花文藝出版社1982年３月版
⑧選自高中版《學科教學--花花淀教學建議》
⑨選自《充分體現孫犁藝術特色的〈荷花淀〉》林志浩 》
⑩選自《閱讀和欣賞現代文學部分（二）》，北京出版社1981年版
⑾選自《〈自序〉孫犁文集》第一卷,百花文藝出版社1981年12月版，第四頁。
⑿孫犁《關于(荷花淀)的寫作》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版
⒀ 茅盾《反映社會主義時代，推動社會主義時代的躍進！》，《爭取社會主義文學的更大繁榮于》，作家出版社196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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