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少偉
杜甫是盛唐的最后一位詩人，奉守“仁政愛民”、“匡時濟世”的儒家信條，抱著“致君堯舜上，再使風(fēng)俗淳”、“許身一何愚，竊比稷與契”的抱負(fù)，積極投身政治，卻飽受當(dāng)權(quán)者的排擠、同輩的嘲笑，仕途失意，生活也不安定，但他在清苦、寥落、孤寂中“浩歌彌激烈”，陳巖肖《庚溪詩話》評杜“其窮也未嘗無志于國與民”，在詩壇蕭條中獨自吶喊，創(chuàng)作“三吏、三別”，真實再現(xiàn)那一歷史時期，放射出熠熠的光彩，唱出了時代的最強音，從而達(dá)到古典現(xiàn)實主義的光輝頂峰。
《石壕吏》是杜甫即事名篇“三吏、三別”中的一首。作于唐乾元二年（公元759年），通篇取語甚直，只用敘述，通過對“有吏夜捉人”的形象描繪，揭露官吏的橫暴，反映人民的苦難。詩尾水到渠成著一“獨”字，用事天然，獨超千古，雖只一字而集敘事、抒情、議論于一體，眾妙畢現(xiàn)，情境全出。
758年冬，詩人貶謫羈旅，孑然一身，流離轉(zhuǎn)徙于崎嶇兵間，在烽煙戰(zhàn)亂中，人民蒙受的慘痛、國家面臨的災(zāi)難，都深深地刺激著他沉重而痛苦的心。詩人忍著悲痛，以極大的勇氣、體貼的文筆寫下“肥男有母送，瘦男獨伶俜。白水暮東流，青山猶哭聲。”表示鮮明的態(tài)度，但這絲光亮并未辟開所謂“肅宗中興”的黑暗，得到當(dāng)權(quán)者的認(rèn)可。但詩人越看到政治黑暗就越不肯避開，越看到民生疾苦，就越忘掉自己的不幸，毅然面對現(xiàn)實，《石壕吏》中之“獨”字再奏強音，展現(xiàn)更強烈的愛憎褒貶。
“獨”是民生疾苦的再現(xiàn)；“獨”是詩人痛苦經(jīng)歷的寫照；“獨”是詩人內(nèi)心矛盾的反映；“獨”是詩人無語的控訴。總之，“獨”是全詩的點睛之筆、詩人情感觸發(fā)的極點。它創(chuàng)造了一種黯然凄惻、發(fā)悲濟世的情感氛圍，再現(xiàn)安史之亂給勞動人民帶來的禍害，特別是精神上的痛苦，凸現(xiàn)詩人沉郁復(fù)雜的情感世界，給人無限的遐思。
759年春三月，詩人由洛陽趕回華州，屢見抽丁遠(yuǎn)戍、餓殍遍野、煙戶一空的慘景，觸景生情，陷于愛國憂君、憫民傷亂的矛盾之中。在沉默、矛盾、思索、憤懣中，所睹之景、所觸之事、緣事之情與個人的際遇連成一片，觸現(xiàn)實而生感、情隨感而出、詩緣情而作，感時陳事、語長心重地寫下“獨與老翁別”，以一個家庭的苦難概括千萬個家庭的不幸。
詩人首先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藏問于答的方式描繪了這幕悲劇，用蒙太奇手法將“獨”景逐一展現(xiàn)，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你看”。
餓吏環(huán)伺一老婦，她的求生無門、孤立無助始見獨；老婦哭訴老來孤子，一孫一媳，人丁單薄，家境凄苦，生死兩難再現(xiàn)獨；老婦夜赴，孤身就難是獨；老翁歸家，孤苦零丁，老來無伴，獨守空戶，孤寂痛苦還是獨；“天明登前程，獨與老翁別”，收盡全詩，終現(xiàn)“獨”。試想：原本一個三代同堂和和美美的家庭，而今分崩離析、家破人亡，幾近鰥寡孤獨的悲慘境地，老翁是何心情？試想：昨夜投宿之時，老翁老婦雙雙迎接，而時隔一夜，老婦被捉走，兒媳泣不成聲，只能與逃走歸來的老翁作別了，詩人作何感想？詩人長期抑郁于心的抱國無門的苦痛、民生疾苦的悲憫、府兵之弊的憂愁、貶謫羈旅的孤憤，通過獨字噴涌而出，傾向鮮明、愛憎強烈，令人噓唏欲絕，感痛萬千。直見現(xiàn)實的黑暗、政治的腐朽、社會的凋敝、家庭的凄苦，凸現(xiàn)詩人抑塞磊落、凝重深博的憂憤。讓讀者在細(xì)嚼之余，產(chǎn)生心靈的震撼，更覺得“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
清仇世鰲《杜少陵集詳注》評述此詩說：“古者有兄弟始遣一人從軍，今驅(qū)盡壯丁，及于老弱。詩云：三男戍，二男死，孫方乳，媳無裙，翁逾墻，婦夜往，一家之中，父子、兄弟、祖孫、姑媳，慘酷至此，民不聊生極矣！當(dāng)時唐祚亦岌岌可危哉！”詩人獨歷此悲，獨自呼告，如實地揭露了政治的黑暗。
《石壕吏》尾句之“獨”，實乃詩人情性所至，妙不自尋。雖只一字而涵蓋全詩，如礦出金、如鉛出銀。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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