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吳文超，1998年12月20日
前言
在單一語言環(huán)境里生活的人，通常對使用的語文缺乏廣泛而深入的認識和評價。語文的歷史性和穩(wěn)定性令人感到它仿佛像身體特征一樣與生俱來，不容易改變。然而，生活在像新加坡和香港這樣的國際性大都市的華人為了改善生活和增進知識，卻越來越愿意接受雙語教育，甚至放棄母語，改用英語。根據(jù)香港《南華早報》1991年的資料，香港430多家中學只有44家經(jīng)常使用中文來教學。導致這種情況的原因很多，主要還是學生的父母權(quán)衡利害輕重后作出的選擇。現(xiàn)代中國人既希望保存?zhèn)鹘y(tǒng)文化，同時又想吸收外來文化, 更希望改善經(jīng)濟和生活，他們在語文學習方面往往感到魚與熊掌，顧彼失此，無所適從。香港回歸后提倡母語中文教學, 但卻遭到許多家長反對，這很能夠反映人們的心態(tài)和選擇。總的看來，新加坡和香港人的語文選擇不是一個局部的情況，而是整個中國文化圈的一個縮影。
不同的文化從來都是互相影響的。由于人們響往高度發(fā)達的文化，文化從高到低的影響必然大于反方向的影響。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人人都希望生活過得更美好，而掌握相關(guān)的語文是必然的手段。傳統(tǒng)的東方文化盡管也有許多優(yōu)點，但今天卻同一般人追求的生活目標脫了節(jié)。西方文化包羅萬象，從看得到的工業(yè)生產(chǎn)和大眾文化到較為抽象的科學研究 、政治、經(jīng)濟、商業(yè)的辦法, 以至影視創(chuàng)作、文藝、哲學、民主與人權(quán)等等，都越來越受到中國人的重視，成為他們學習和追求的對象。
文字是文化的載體，也反過來影響和制約文化的發(fā)展。西方學者提出的"the media is the message"（中介就是信息）的觀點正好反映出對這種相互作用的認識。一些學者認為，西方文化的基礎(chǔ)是字母文字，而非字母的中文適合發(fā)展緩慢的古代中國，是古代中國在高度工藝技術(shù)基礎(chǔ)上無法發(fā)展理論科學的重要原因。每一代人都必需掌握前人的成果，而大部份這些成果是用文字記錄下來的。筆者認為，中文的學習和使用困難一直在影響中國文化的繼承和發(fā)展。為了進一步了解文字和文化的關(guān)系，作者打算提出如下的論點：古代地中海盆地的海洋文化創(chuàng)造了拼音文字，而海洋文化在太平洋盆地的蓬勃發(fā)展終將會使拼音文字普及于全世界。
字母的起源和海洋文化
字母是古代生活在地中海東岸的閃米特人(Semite)發(fā)明的〔閃米特人生活在今天以色列/巴勒斯坦地區(qū)〕。根據(jù)中國語文學家周有光教授所著的《世界字母簡史》（1），“閃米特人以經(jīng)商為生。字母的創(chuàng)造跟古代東地中海的貿(mào)易活動密切相關(guān)。貿(mào)易需要計帳，經(jīng)商需要知識。但是他們無瑕十年窗下，慢讀細寫。他們需要的是最簡單的記錄，高效率的文字，至于這種文字是否受到當時上層社會的尊重，他們無瑕考慮。” 可以理解的是，腓尼基人（是希臘人稱呼這些閃米特商人用的詞，原意為商人）在各地經(jīng)商時遇到嚴重的語言障礙。需要是發(fā)明之母，腓尼基人需要很快地學會原來不懂的語言，他們很自然使用記音的方法，然后將記錄下來的語音同自己的語言相對應起來。他們發(fā)現(xiàn)，用這種方法來學習外語可以達到實用的交際目的。因為，交際需要的是語言而不是文字，這是我們從日常生活中經(jīng)常體會到的，同時也是文盲能夠在社會上生活自如的事實所證明的。腓尼基人從實踐中發(fā)現(xiàn)語音能夠完整地表達思想，這就給拼音文字的偉大發(fā)明提供了理論根據(jù)和客觀可行性。拼音造字法大大減輕文字的復雜程度。由于人類能夠發(fā)出的聲音很有限，所以代表聲音的符號可以很簡單。而且，拼音文字不需要眾多意符，而意義本身是無窮盡的。
字母文化跟著商人的活動傳播到地中海各地。歷史學家認為，拼音文字是公元前從中東傳入歐洲的最偉大的發(fā)明。它給古代的希臘文明和其后的羅馬文明提供了高效的語文工具。專家在地中海東岸比撥羅城（Byblos，在今天的黎巴嫩）的一塊墓碑上的文字解讀出22個符號，是公元前1100年的“輔音文字”。比撥羅字母是后世大多數(shù)字母的老祖宗。公元前900年左右希臘人的音素字母進入成熟階段。希臘人把帶有元音的“輔音字母”分解成為純粹的輔音字母和元音字母，使語音分析達到完備的程度，仿佛像化學研究把分子分解成原子那樣。
古代的歐洲，雖然有發(fā)展的潛力，但由于初時沒有文字，以致在文化、經(jīng)濟各方面落后于地中海東岸從事航海經(jīng)商的民族。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拼音文字促進了古代希臘和羅馬文明的蓬勃發(fā)展。不難看到，在人類進入信息時代的今天，拼音文字勢將成為現(xiàn)代化強國的必要條件。必須指出，高效文字是強國的必要條件而非充份條件，國家的強大還需要擁有其他諸如自然資源、地理、氣候、人口等因素。今天的中國有點像古代還沒有字母文字的歐洲，在太平洋地區(qū)受到使用字母文字的國家和地區(qū)的包圍。參照古代地中海字母文字的發(fā)展趨勢，可以斷定，中國遲早必然要使用拼音文字。問題在于使用那一種拼音文字。站在繼承中國傳統(tǒng)語言和文化的立場，筆者認為最好發(fā)展拼音中文，讓它同漢字長期共存，互補長短，共同為中國人服務，而不是全盤西化地使用英文。不過，如果不能夠及時推廣自己的拼音文字，就很難保證不會人們逐漸以英文作為主要工作語文。
太平洋盆地的海洋文化
太平洋盆地今天的經(jīng)濟和商業(yè)都在蓬勃發(fā)展，各行各業(yè)的人就像古代地中海的商人那樣，經(jīng)常遭受語言不通的困擾。今天的人比腓尼基人幸運，他們往往可以利用國際上流行的英語來克服語文上的障礙。由于小孩子在學文字之前已經(jīng)有良好的母語基礎(chǔ)，掌握拼音文字不難。這一點，連母語非英語的華人也感覺得到。拼音文字比非拼音文字易學易用已經(jīng)是不爭的事實。 但有人卻以難學的中文提供鍛煉大腦的機會來辯解。 至于學習外國語，那就非靠拼音不可了。今天中國正在從封閉性的大陸文化走向海洋文化，盡管尚未有自己的拼音文字，但在語文發(fā)展面出現(xiàn)越來越大的從音傾向，音譯外來詞越來越普遍。除了諸如日本和韓國等曾經(jīng)或仍然使用中文的國家之外，新的外國人、地名的中譯普遍采用音譯。而咖啡、巧克力、馬拉松賽、雷達一類音譯詞也不斷增加。究其原因，意譯實在困難了，transistor發(fā)明了幾十年，至今尚未有類似于transformer（變壓器）的意譯，香港把它稱為原子粒，大陸譯為晶體管，臺灣則稱為電晶體，它們都同原意有很大的距離。日本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基本上放棄了意譯是明智的。
今天太平洋盆地仿佛是古代地中海盆地的擴大，海洋文化的基礎(chǔ)已經(jīng)從海運擴大到空運。海洋文化在語言方面首先反映于越來越必需學習、使用和吸收外國語文。作者曾經(jīng)在曼谷工作兩個多月，有機會利用羅馬拼音學幾句泰文片語，如 "swat dee krap" 是“你好嗎”的意思， "mai dee"是“不好”的意思。后來，我又在南韓漢城住了十幾天，只學得 "kamsa hamida"一詞，意思是“感謝”。我相信，假如我不用羅馬拼音，學習就不會這么方便了。也許就要像我在中小學念書時用中文來給英文注音那樣，用中文來給外語注音。難怪一些老華僑仍然使用這種注音法。筆者在紐約的中文報紙上看到諸如法拉盛、積臣泰等中文地名。它們對短期過境的華人沒有多大用處。曼谷中文報紙的廣告上往往只有中文和泰文的街道名稱，對拿著羅馬拼音地圖的游客簡直毫無幫助。總而言之，對必需急用先學外語的人來說，羅馬拼音是最好的工具，它可以讓他們迅速擺脫啞巴的困境。
必需強調(diào)的是，任何人類社會都要源源不絕地接待「生命之旅」的「游客」。對于這些「游客」，掌握語音也是首要的。入學前的兒童雖然仍然目不識丁，但已經(jīng)掌握一定的母語知識。假如他們生長的國家使用拼音文字，他們的語文學習就簡單得多。表音能力差、字形復雜的中文給語文學習和使用帶來嚴重的困難。大陸推行拼音教學提前讀寫的成功經(jīng)驗說明利用拼音方法來幫助學習中文，可以大大減輕學習難度。香港的母語教學似乎尚未廣泛地使用廣東話拼音來幫助教學。難怪母語教學效果不理想，學生也學得辛苦。就此情況, 與中文鍛煉大腦頗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是, 有人擔心學生學了拼音就不愿意學漢字, 那么, 干脆就不堅持教漢語拼音。這不是在語文教學和使用方面歌頌少慢差費和反對多快好省嗎?
中國是今天世界上唯一基本上不使用拼音字母的國家。文盲和半文盲數(shù)以億計，連經(jīng)濟和教育頗為發(fā)達的臺灣在92年宣布還有400多萬文盲和半文盲。繁難的中文就像過去婦女的纏腳布，嚴重地約束了中國教育的發(fā)展，妨礙中國人力資源的開發(fā)。鑒于每一代人都要從頭學起，由于起步差不多。因而給落后國家的兒童一個迎頭趕上的大好機會。應該指出, 聰明的中國人在語文處境不利的條件下取得如此的成績是難能可貴的。但是，不管是大陸還是臺灣，都似乎無法自力更生地搞好高等教育，發(fā)展健全的為本國需要服務的科學技術(shù), 文化教育隊伍，因此必需不斷地派學生出國留學。今天，在美國留學生人數(shù)最多的國家和地區(qū)分別是中國大陸、日本和臺灣。
21世紀的展望
西方文化是以字母為基礎(chǔ)的海洋文化。這種文化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它不但可以促進本土文化的成長，而且能夠非常有效地吸收外國的文化。在以電腦為標志的信息時代里，字母文化更如虎添翼。反觀非拼音的中文，在電腦應用方面困難重重。由于中文不能夠直接輸入電腦而要進行編碼，輸出的卻是字形復雜的漢字，而在資料檢索方面卻似乎還沒有普遍使用的辦法。同西文的單一化的輸入、輸出和檢索相比較，不是難上加難嗎？盡管日本在硬件工業(yè)產(chǎn)品方面趕上甚至超過歐美，但在電腦軟件方面仍然有很大的距離。這不是日本人頭腦不夠聰明, 而是在很大程度上因為日本文字不利于軟件開發(fā)。 在這方面，日本的漢字對其信息技術(shù)發(fā)展產(chǎn)生阻礙而非促進的作用。21世紀的海洋文化將會是信息高度發(fā)達的、開放、活潑、理性和民主的文化，使用假名夾漢字同時又兼用羅馬字的日文將會進一步字母化。今天日本人已經(jīng)非常習慣使用羅馬字，日本的工業(yè)產(chǎn)品商標、跨國公司名稱以至98年的Nagano冬季世運會都普遍使用羅馬字而非假名和漢字。大家不妨看看香港美麗的夜景，幾乎到處都可以看到美、日廠商的羅馬字廣告。如果中文要在21世紀里維持其應有的地位而不被英文取代，仿效日本的做法是可行的途徑。為了在電腦上的應用和由于方言教學的需要，方言地區(qū)也應該發(fā)展與漢語拼音兼容的性方言拼音。它可以減少學生學習和使用方言的困難，讓他們有更多時間來學習民族共同語和外語。21世紀里世界各國的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競爭將會是激烈的，未雨綢繆地發(fā)展高效的拼音中文足以大大提高中國的競爭能力。海峽兩岸的當前的現(xiàn)實是要促進“書同文和拼同音”，而它們的語文政策應該是“漢語中心、結(jié)合英文、字母標調(diào)、一語雙文”。必須指出，這方面的發(fā)展不必依靠外國投資和技術(shù)，需要的是推動五四白話文運動和五十年代文字改革的政治意愿和決心。
注:（1）《世界字母簡史》，上海教育出版社，1990年7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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