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士恩
朱自清先生是我國新文學(xué)的開拓者，是現(xiàn)代散文大家，是著名的語言藝術(shù)大師。他的散文以筆觸細膩、語言清麗而著稱。他非常注重語言的鑄煉，在這方面進行了刻苦的追求和嚴格的選擇，因為“文學(xué)是語言的藝術(shù)”（高爾基語）。下面從語言方面對中學(xué)教材中朱自清先生的五篇散文（《春》《背影》《綠》《荷塘月色》《威尼斯》）作一番初探，以就教于同行。
一、大量運用疊音字
劉勰極力提倡用疊音字，他說：“‘灼灼’狀桃花之鮮，‘依依’盡楊柳之貌，‘杲杲’為日出之容，‘漉漉’擬風(fēng)雪之狀，以少總多，情貌無遺矣。”（《文心雕龍-物色》）疊音自然，能增加音樂美感，讀起來瑯瑯上口，聽起來清脆悅耳，記起來輕松自如，朱自清先生在散文中大量運用疊音詞，令人目不暇接，各有其豐富的表現(xiàn)力。
“小草偷偷地從土里鉆出來，嫩嫩的，綠綠的。”（《春》）“偷偷”一詞寫出了小草不知不覺地出現(xiàn)，不知不覺地生長，活潑可愛。“嫩嫩”、“綠綠”從質(zhì)感、色彩兩方面準確地寫出了初春的小草的特點。“風(fēng)輕悄悄的，草軟綿綿的。”（《春》）讓人體味無窮，讓人享受不盡。
《綠》中寫到：“走到山邊，聽見花花花花的聲音。”這水聲悅耳動聽，給人以余韻裊裊的美感。還有那“微微”的云，“油油”的綠意，“閃閃”的綠色，“汪汪一碧”的潭邊，“滑滑”的明亮的綠，寫出輕柔的情態(tài)美，給人以嬌嫩、透明的質(zhì)感，也表現(xiàn)出明快的節(jié)奏，清朗的格調(diào)。
《荷塘月色》善于用疊音詞寫景狀物，描述了一幅美妙的圖畫：“曲曲折折”的荷塘，“淡淡”的、“靜靜”的月光，“田田”的、“亭亭”的、“層層”的荷葉，“屢屢”的荷香，“薄薄”的青霧，“隱隱約約”的遠山……這一切表現(xiàn)出清幽寧謐的意境，交融著作者那隱隱的、苦悶的心緒。
《威尼斯》寫到：“遠出是水天相接，一片茫茫。這里沒有什么煤煙，天空干干凈凈。”疊音詞的使用，反映出了威尼斯的明媚，突出了它是一座水上城市。還有“微微”“釅釅”“來來去去”“疏疏落落”等，增強了語言的節(jié)奏感。
二、選用精當(dāng)?shù)膭釉~
法國著名作家福樓拜對他的學(xué)生莫泊桑說：“無論你所要講的是什么，真正能夠表現(xiàn)它的句子只有一句，真正適用的動詞和形容詞也只有一個，就是那最準確的一句、最準確的一個動詞和形容詞。其他類似的卻很多。而你必須把這唯一的句子、唯一的動詞、唯一的形容詞找出來。”朱自清先生正是這樣做的，他在動詞的使用上認真地推敲，表現(xiàn)出了深厚的語言功底。
“小草偷偷地從土里鉆出來。”（《春》）“鉆”用了擬人的手法，表現(xiàn)小草破土而生的擠勁，洋溢著勃勃生機，充滿了生命的活力。如果用“長”字，就太俗了，只是一般的說明，表現(xiàn)不出小草的活力。“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鬧著。”(《春》)“鬧”既寫出了嗡嗡的聲響,又呈現(xiàn)出春天一派喧囂沸騰的熱鬧景象,的確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
《背影》寫父親爬月臺買橘子的情景感人至深。“我看見他……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是一個特寫的鏡頭，給作者也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中“蹣跚”寫出了父親的不靈便。“攀”顯示了月臺的高度，更顯示出了父親的吃力。“縮”寫得細致，可以想見父親那沉重的身體上去之難。如此費勁，父親為什么還為我買桔子？因為愛子心切，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作者對父親由衷的敬意。這一處動作描寫，既細膩又簡練。葉圣陶老先生對《背影》作了高度的評價：“這篇文章通體干凈，沒有多余的話，沒有多余的字眼。即使一個‘的’字，一個‘了’字，也是必須用才用。”
“這個亭踞在突出的一角的巖石上，上下都空空兒的。”（《綠》）以動寫靜，一個“踞”字把梅雨亭寫活了，也突出了此處險峻的氣勢。“那醉人的綠呀！我若能裁你以為帶，……我若能挹你以為眼，……我用手拍著你，撫摩著你，……我又掬你入口，便是吻著她了。”（《綠》）作者深深地喜愛綠，感情已達到了高潮，望乎所以，不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拍打之，撫摩之，親吻之，陶醉其中。“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荷塘月色》）月光像流水一般地傾瀉，一個“瀉”字加強了月光的流動感，貼切、形象、生動。如果換成“照”字，就太俗了，與流水不照應(yīng)，也無動感。“彎彎的楊柳的稀疏的倩影，卻又像是畫在荷葉上。”（《荷塘月色》）這是大自然的杰作，一個“畫”字既突出了楊柳影子之美，又表達了作者的喜愛之情。
三、大量使用貼切新鮮的比喻
清朝學(xué)者沈德潛說：“平字見奇，常字見險，陳字見新，樸字見色。”司空見慣的事物，朱自清先生信手拈來，寫到文章里，用活了，見新了。《春》寫花朵多樣，花色艷麗，連用三個比喻，“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調(diào)動了讀者豐富的想象力，起到了很好的表達效果。寫地上野花，“散在草叢里像眼睛，像星星，還眨呀眨的”，不但寫出鋪滿原野的草花之多，而且描繪出閃閃發(fā)光輕輕擺動的野花的明麗色彩。寫春雨“像牛毛，像花針，像細絲”，三個比喻從不同側(cè)面寫出春雨緊密、閃亮、細長的特點。春是空靈之物，屬難寫之景，但作者“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歐陽修《六一詩話》），他說：“春天像剛落地的娃娃，從頭到腳都是新的，她生長著。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著，走著。春天像健壯的青年，有鐵一般的胳膊和腰腳，領(lǐng)著我們上前去。”作者抓住了本體和喻體之間的相似點，他筆下的 春天給人以質(zhì)感、實感。三個比喻句分別突出了春天的新鮮、美麗、有力度三個特點，贊美了春天蓬勃的生命力。
《綠》中的比喻有二十個之多。如把梅雨潭的綠比作一張極大極大的荷葉，言其大，言其醉人，言其奇異。又把梅雨潭的綠比作一塊融化了的蔚藍的天，突出其鮮潤。文中還用博喻的手法，多角度、多側(cè)面顯示綠的特征，“她松松的皺纈著，像少婦拖著的裙幅；她滑滑的明亮著，像涂了‘明油’一般，有雞蛋清那樣軟，那樣嫩；她又不雜些兒塵滓，宛然一塊溫潤的碧玉，只清清的一色，--但你卻看不透她！”從視覺、觸覺、感覺等幾方面形象地再現(xiàn)了綠的柔美、明亮、軟嫩、純凈的特征，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荷塘月色》中把荷葉比作亭亭的舞女的裙，賦予荷葉動態(tài)的美。荷花“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突出其晶瑩閃亮、隱約閃爍的特點。“微風(fēng)過處，送來縷縷清香，仿佛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勻；但光與影有著和諧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把嗅覺、視覺轉(zhuǎn)化為聽覺，把其中內(nèi)在的和諧的美表現(xiàn)得恰到好處。又把月光比作流水，無形的月光給人以有形的實感，月光不僅能看得到，而且能觸摸得到。
《威尼斯》第一自然段就連用了四個比喻：“大運河穿過威尼斯像反寫的S，這就是大街。另有小河道四百十八條，這些就是小胡同。輪船像公共汽車，在大街上走。”這些比喻把威尼斯河網(wǎng)著之密充分顯示出來，貌似陸地而實則水域，突出了此城的“別致”。
四、使用現(xiàn)代口語詞匯
阿-托爾斯泰說：“文學(xué)的語言是一種話。”王國維很推崇元曲，就是因為元曲“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述事如其口出也”。朱自清先生也很擅長用口語寫散文，頗具談話風(fēng)。“園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滿是的。坐著，躺著，打兩個滾，踢幾腳球，賽幾趟跑，捉幾回迷藏。”（《春》）作者像是面對面地與讀者交談。“桃樹、杏樹、梨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春》）作者愛用提煉的口語寫作，讀來清新可喜，親切自然。“可愛的，我將什么來比擬你呢？我怎么比擬得出呢？”“我舍不得你，我怎舍得你呢？”“我送你一個名字，我從此叫你‘女兒綠’，好嗎？”（《綠》）作者用明白如話的現(xiàn)代口語寫，可以看出對綠贊不絕口，愛不釋手，作者已融進了綠色，讀者也被感染了。《威尼斯》敘述和描寫也用了很多樸素的現(xiàn)代口語，如“它哪兒都去”，“威尼斯并非沒有橋，三百七十八座，有的是”，“出于名手的還有味”。
五、適當(dāng)融合文言詞句
《背影》寫父親“觸目傷懷，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發(fā)之于外；家庭瑣屑便往往觸他之怒”。語言凝重，對父親的懷念著之情溢于言表。《綠》結(jié)尾展開了豐富的想象，“那醉人的綠呀！我若能裁你以為帶，我將贈給那輕盈的舞女；她必能臨風(fēng)飄舉了。我若能挹你以為眼，我將贈給那善歌的盲妹；她必能明眸善睞了。”句式整齊，感情洋溢。《威尼斯》有“莊嚴華妙兼而有之”、“以典麗風(fēng)華勝”、“惝恍迷離之感”等詞句，使語言更加洗練。
“語言是文學(xué)的第一要素”（高爾基語）朱自清散文藝術(shù)的高度成就和他語言修養(yǎng)是分不開的。他是“五四”以來文字推敲能力最強的作家之一，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語言風(fēng)格。他不矯揉妝束，不雕章琢句；他取法天然，水到渠成。他的散文如出水芙蓉，清麗淡雅；如風(fēng)行水上，自然流暢。李廣田在《朱自清選集》的序言中說：“在當(dāng)時的作家中，有的從舊營壘中來，往往有陳腐氣；有的從外國來，往往有太多的洋氣；尤其是往往帶來了西歐世紀末的頹廢氣息。朱先生則不然，他的作品一開始就建立了一種純正樸實的新鮮作風(fēng)。”我們把握了朱自清先生這五篇散文的語言特點，就能領(lǐng)略其作品的獨特風(fēng)格。
山東省博山區(qū)萬杰朝陽學(xué)校
2003.12.15
作者郵箱： shienliu2003@yahoo.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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