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為民
《蘭亭集序》是一篇書序�？墒�，有些人認(rèn)為“作者獨(dú)出機(jī)杼，接借題發(fā)揮，從一次普通的游宴活動談到有關(guān)生死的人生感悟，其哲理的思考，顯得不同凡響。”①“《蘭亭集序》主旨在探索人生哲理，發(fā)表對人生憂樂和生死問題的看法�！� ②“批判了當(dāng)時士大夫階層中崇尚虛無的思想傾向”③。
第一， 難道王羲之不懂得書序應(yīng)該寫些什么？
第二， 難道憑“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可以斷定全文是旨在談自己“有關(guān)生死的人生感悟”嗎？
第三， 難道 “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一句是批判莊子的“一死生”和“士大夫崇尚虛無的思想傾向？”
第四， 難道王羲之對同齡（只差一歲）好友謝安的思想感情會不理解嗎？難道王羲之會不識時務(wù)的在詩集序文中批判詩集中也有詩作、少年就有盛名謝安嗎？
先看文章開頭。開篇就交代《蘭亭集》產(chǎn)生的背景：時間、地點(diǎn)、與會人物及“一觴一詠、暢敘幽情”活動、當(dāng)?shù)鼐吧芭c會者“游目騁懷、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的心情，點(diǎn)明了這本詩集產(chǎn)生的經(jīng)過。然后，作者接著寫自己看了詩集后的體會，而不是像有的人所說“宕開一筆，說到自己讀古人死生亦大矣的體驗”③來批判詩集中也有詩作的當(dāng)時名流和好友，來顯示自己的不同凡人，不隨時尚，不隨波逐流。那么，他在下文究竟寫了些什么？
請看文章結(jié)尾：“后之覽者，亦將有感于斯文�！币馑际钦f：后代看（這本詩集）的人，也必將在這篇文章中受到啟發(fā)。那么，后人將在“斯文”中受到什么啟發(fā)？啟發(fā)就是作者在文中所闡明的一個鮮明觀點(diǎn)：“雖世殊時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即雖然社會不同時代變化，但詩歌中抒發(fā)的感情與作者的個人情趣有關(guān)。這是王羲之在看完《蘭亭集》得到的體會。那么，王羲之究竟在《蘭亭集序》中怎樣敘述自己的這個觀點(diǎn)的呢？
試看“夫人之相與，…..豈不痛哉” 這段話，作者要說明的一個簡單事實是：一個人在社會上交往、進(jìn)退的一世中 ，語言和行為不同，愛好性格不同，但由于接觸的事物在變化，在事物變化的不同階段，心情感慨也會不同。也就是說，一個人見聞經(jīng)歷不同，思想情趣也會不同。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王羲之繼續(xù)說：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卻有人慨嘆“人生幾何對酒當(dāng)歌”）。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
至此，王羲之已經(jīng)清楚地告訴我們：他在這本詩集中悟得了一個道理--這些參加集會的詩人面對的雖然是同樣的“崇山峻嶺茂林修竹清流急湍”“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宇宙之大”“品類之盛”可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的優(yōu)美景色，抒發(fā)的卻是迥然不同的感慨，是因為這些人的少長不同，愛好性格不同，人生經(jīng)歷不同，因此，思想情趣不同、精神境界不同�？催@次集會中，與會者面對同樣的景物，有的人在山水中忘記了一切憂愁和拘束--“松竹挺巖崖幽澗激清流蕭散肆情志酣暢豁滯憂”“散懷山水蕭然忘羈”，有的人從“茂林修竹”中體悟到“群籟雖參差，適我無非新”這樣的生生不息，有的人面對“清流急湍”卻慨嘆“萬殊同一理，安復(fù)覺彭殤”。他把這個自己的體會告訴后人，意圖就是使后人在自己這篇文章中受到啟發(fā)，要從了解與會者的經(jīng)歷和情趣著手去正確地理解詩集中的這些詩歌表達(dá)的不同情感。這難道不正合寫書序的要求和目的嗎？
回過頭，再來看“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 意思是說：所以一 一寫下當(dāng)時與會者的名字，抄下他們的詩作。一個“故”字，就說明上文敘述的是“列敘時人錄其所述”的原因。那么，作者在文中究竟敘述了哪些原因呢？
還是先看“當(dāng)其……..及其…….況…..”一段話，這是在敘述自己平時觀察到的一種普遍現(xiàn)象：一個人在“欣其所遇暫得于己”時、“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時、“向之所欣已為陳跡”時、“修短隨化終期于盡”時這四種不同情況下，自然會產(chǎn)生“快然”--“感慨”--“興懷”--“痛”四種不同的感情。在理解“況修化隨短終期于盡”這句時，也應(yīng)該與前面理解“當(dāng)……及…..”一樣看作是“當(dāng)在…...時”， 同理，在理解“向之所欣”時，也應(yīng).該看作“當(dāng)在……時”。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這四個人生階段也很容易理解：青年時，中年時，老年時，暮年時，那不是任何人都會有快樂滿意、忘記一切煩惱和拘束--埋怨感嘆世事紛繁--惋惜傷感時間流逝--悲哀痛悔一生虛度等種種不同的心情嗎？顯然，這段文章王羲之不是在借題發(fā)揮、高談自己的生死觀，而是在說明年少的王獻(xiàn)之高談理想而什么也沒有寫，青年的王玄之王徽之感到“蕭散肆情志”、 “蕭然忘羈”，自己從山水中體悟到大自然生生不息 ，而謝安傷感地慨嘆“萬殊同一理安復(fù)覺彭殤”這些現(xiàn)象的原由。我認(rèn)為，這是作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的原由之一。
把“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中的“固”解釋作“才”，是造成對下一段文章理解錯誤的根本原因。查《辭�！贰洞笤~典》《古漢語常用字字典》：“固”如果用在動詞前，可以有“已經(jīng)、一定、本來、必、姑且”等解釋，用在句子前可作“豈”解，但沒有發(fā)現(xiàn)可釋為“才”。所以，這句話意思是說：任何人都本來必定明白，把死生彭殤等同起來是虛妄錯誤的，（可事實上，卻有人要“一死生齊彭殤”，慨嘆“人生幾何對酒當(dāng)歌”，自己以前不能理解其中奧妙，今天看到詩集中的現(xiàn)象，終于理解了）�？墒牵驗椤昂笾暯褚嘤山裰曃簟�，可能也不理解我們這些人中有的人“一死生齊彭殤”的個中緣由。這是作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的第二個原由。不過，因為后半句省略而沒說出來，造成了一般人的誤解。有人把這句話看作是在“力斥”“一死生”“齊彭殤”，“批判當(dāng)時士大夫階層中崇尚虛無的思想傾向”③，顯然是理解錯了。如果一定要說“批判”什么的話，應(yīng)該是批判謝安、王玄之、王徽之等人只顧游山玩水、不思進(jìn)取、不求建功立業(yè)的思想。
綜上所述，我認(rèn)為，《蘭亭集序》不是“借題發(fā)揮，闡明他的生死觀” 旨在探索人生哲理②的抒情散文，而是旨在闡明自己對“詩歌等文學(xué)作品中為什么會對同一事物有不同描寫不同感情不同體悟”這一現(xiàn)象的探討性觀點(diǎn)，指導(dǎo)后人正確理解詩集中詩歌的融介紹性和指導(dǎo)性于一體的最典型的書序，是對“情動于衷，而形于言”最具體最生動的解說，是我國繼曹丕《典論.論文》之后的第二篇文藝?yán)碚撐恼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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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① 《語文教學(xué)之友》：朱威《解讀人生》
② 《名作欣賞》 陳友康1997.4
③ 人民教育出版社中語室 編著《語文第一冊教師教學(xué)用書》
作者：王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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